中篇小说： 曹家船厂纪事

      在江苏省江南市老城区的东南面，有一个宽约为一公里、长超过三公里，三面傍水，只有北面一角和市区相连，半岛状的居民区。它的西边，是整齐划一的石驳岸为护堤，古色古香的石拱桥为点缀，典雅幽静，基本上仍保持着千年古貌的古运河遗段：东南边，是宽畅弯曲，大小船只熙来攘往，日夜喧嚣不安，北通长江南联苏杭，有中国大动脉之称的京杭大运河。由于河道在这里的弯曲——也许还包括半岛自身的形状——俯视极像一枚静卧的羊肾，因此人们依据当地对羊肾的称谓——羊腰子——为这里取名”羊腰湾“。

      居住在羊腰湾的人，百分之九十务农为生。但他们不是那种”以粮为纲“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他们是以种植各种蔬菜杂果、养殖各类淡水鱼虾，以供江南市民日常生活所需的菜农。无论是从户口粮食供应本的角度，还是他们祖辈相传安居乐业的地理位置来看，他们都应该算是百分百的江南市民——即所谓的”城里人“；可是，由于他们工作生活的方式和农民相近，因此，在江南市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农民——即所谓的”乡下人“。平时，人们在提起他们时，总不会忘了在他们的姓名后面加上”羊腰湾菜园地上的“几个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从真正的江南市人中间区隔出去，以免有损于江南市真正城里人的尊严。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有人和他们相处融洽过往较密，那他很可能会被归入人品差素质低智商有问题；如果有谁和他们结成了儿女亲家，那知道的人第一个反应一定是：此人不是生理有缺失就是长相太抱歉，或者就是二婚难再嫁娶！否则，为什么会去和”羊腰湾菜园地上的“结什么儿女亲家呢？！------幸亏羊腰湾菜园地上人生来心胸宽广、心地憨厚、能包容人；不然，他们不是全体转业就是全体自裁；那今时今日，那些自命不凡自许尊贵的江南市城里人，可就真的无法可以天天享用新鲜的蔬果和活蹦乱跳的鱼虾喽。

       不过，同样也是居住在羊腰湾的另外百分之十的居民，却是绝大多数江南市民千方百计想和他们攀缘结交的。攀不上儿女亲家姑亲表亲，结一个同学同事朋友之交也是好的；如果有人真和他们结成了儿女亲家，那知道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登门致意：称新人是幸运之人，赞此家为有福之家！------等等等等。

       这百分之十的幸运儿，就是居住在羊腰湾最南端的曹家船厂人。

       相传在一百多年前，有一对姓曹的木匠兄弟，带着他们的木工工具，长途跋涉，从他们远在数百里外，穷困贫瘠的山区老家，来到当时已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江南城。开始，俩兄弟来此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想凭自己不错的手艺和旺盛的精力，在江南城为留在山区老家的亲人，觅一份不必再为吃饭穿衣而犯愁的生活；如果可以辛苦几年攒上一笔钱，在山下的平地上买块地盖上几间房，把山上的家移到山下，那就是祖宗积德老天爷额外开恩了。可是，他俩做梦也没想到，当他俩有一天于无意间踏上羊腰湾后，他俩不仅很快就实现了自己的全部愿望，甚至还把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变成了有头有脸、受人尊敬让人钦佩、百分百的江南城城里人！

       原来，当时的江南城，由于城内商业特别发达，城外周遭河道纵横密布四通八达，所以水上运输也就格外兴旺。不光是那些腰缠万贯日进斗金的大财主大商贾，需要大量可以过江闯海的大驳船大海船，把大宗大宗的商品货物南运北调，谋利生财；就连一般的平民百姓小商小贩，逢年过节婚丧喜事四乡团拜走亲戚，乘墟赶集做个小买卖，也都习惯以船代车以船代步。而每天都要起五更赶早潮，把各色各样的新鲜蔬果活鱼活虾送进城的羊腰湾菜园地上人，就更是非船莫行非船莫做。然而，也不知是何原因？别说是在江南城周围，就是四乡近郊，都难寻一家像样的船舶修理场，更别提真正的船厂。人们订购新船，旧船翻新保养，甚至连大一点的修理，都非去百里外的”长江边大船厂“。这让许多以船为生、以船为家、以船为业的众船家们，既感到不堪又感到无奈：因为这不仅费事费工费钱，同时更可能影响到生意声誉！所以，当有一天曹家兄弟因帮人做家具来到羊腰湾，闲聊时提起俩兄弟过往每年冬季都会去长江边大船厂做散工，因此对修船保养船旧船翻新甚至造新船都略懂一二时，立刻有人建议他俩在羊腰湾最南端的荒滩上办一家船厂。建议者认为，其实所谓的船厂并不一定真的要造新船，光是维修保养常年在江南城周围的河道中行走的旧船，就准保俩兄弟有干不完的活赚不完的钱！

       当天晚上，曹家兄弟为这个建议心潮起伏、坐立难安、久久无法入眠。他俩的激动不安，不是因为这个建议让他俩看到了干不完的活赚不完的钱；不，他俩的激动不安，是因为这个建议在无意间正好触到了俩兄弟深埋于心底的——相信也是世上所有有出息有志气的手艺人所共有的——一个最大最美的梦：有朝一日可以拥有自己的企业！过去俩兄弟不是不想，而是由于身处穷乡僻壤，有时连一家人的温饱都难以顾全，因而实在不敢不能去想！可现在——俩兄弟最后携手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拚力一试；就算失败了，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