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拥有同一个名字 ——老五届第一部：山雨渐10，震撼

10，震撼

轰轰烈烈的大四清隆重开场，最终匆匆忙忙地收摊。可谓虎头蛇尾，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忽然，一次全体工作队员大会上队长的讲话传出风声——可以体味——运动的大方向没有很好把握。廿三条中明确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会场底下嘀咕——怎么搞的？闹了半天，哦，不！难道快一年了结果大方向都没有掌握好？！

    原来内部早有下达指示：在中国，特别是在中共中央内部，已经产生了修正主义分子，他们是—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领导权已经不在无产阶级手里了；在党、政府、军队里，也有一部分权力被这些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所掌握。

    通知下来了，准备进入四清清组织的最后阶段。

清组织包括三方面：清除四清下台干部（又是一顶新型帽子），发展党员团员（队伍扩大，新鲜血液是搞运动成果标志），搭建新的领导班子。

于是，工作队员物色发展对象——也是搭建班子的前奏。说到底，一路赶，就好准备全身以退。

拖拉机站一位老队员因为血防工作紧急任务全数抽回原单位血防站。汪家伟临时性地顶上去。鼓励他有能力独立，也是锻炼好机会。马上面临清组织重头任务。这个是一声令下必须同步进行。

机务站长兼支部书记群众意见极大。他自己也承认多吃多占过，有四不清苗子。懒馋占贪变，五个字里占了前三个。懒是他老呆在站里不干活，既不修车也不出车，只派工连油星气也不沾。再一个是为农服务观念没有摆对。热衷于拉货跑运输，听到有运货单就起劲，看到公社大队有任务就尽量打哈哈。当然三秋双抢这些活计是不敢给耽误的。计算田块面积时有以大冲小的行为坑农民。其实拖拉机站的人本身都是贫下中农好出身，只是被送到县里去培训成了拖拉机手。

    群众意见不算数。工作队上级领导说得很清楚。没有严重的贪污盗窃政治问题，光是群众意见是不能换下来的。机务站长仍然是机务站长，机耕队长（管修理机车）照样是机耕队长。四清积极分子（四清代表之一）张怀德发牢骚，汪家伟只好对他做解释。要帮助，要治病救人。已经有认识，终究得要让他过关。于是大势所趋，仓促下楼过关。接下来清组织，拖拉机站统共十来个人，除了队长年纪偏大之外，都是年轻人。也没有啥再好清的。

    清组织的一个内容就是除旧迎新发展组织。体现大四清伟大成果，发展新党员新团员是要务之一。

    拖拉机手张怀德是四清积极分子，也积极打报告要求入党。支部书记还是支部书记，尽管张怀德对他提意见最多最积极，倒也虚怀若谷。和他商量讨论时，一口表示张怀德是考虑发展对象。上周就开了入党审批会。照例汪家伟是不能参加的。过后，站长兼支书来汇报了一下结果——当然一致通过。张怀德成了大四清发展的一个预备党员。发展组织。想来在预备期他不会再对支部书记横挑鼻子竖挑眼。

    十来个人的拖拉机站本来没有多少人选。光一个预备党员有点杀风景。再尽力找找！

    三秋前回来上班的小邱邱阿发肝功能指标正常，但站长照顾还是不能出车留在站里帮他安排活计帮机耕队长做做下手。机耕队大多数平时都是你来我去，在路上的时间比在队里的时间多得多。除非硬性规定开全体会议，否则很难见到人面。老见面的又是四清对象两个队长。小邱老是在队里晃来晃去，就成了汪家伟不是四清代表的四清代表。小邱人非常老实，一付忠厚相。他和汪家伟也很谈得来。要揭发也没有啥好再揭发，他离队休养两年多一直是病假在家。

    想了想，决定和他谈。小邱他倒很理解，就说了一句——我再有半年就要离团了。汪家伟说：这不管，只要你有要求，不论迟早。张怀德是拖拉机站团支书。跟他这么一谈，这小子就拉开嗓门嚷嚷：小邱两年多不上班，又是二十多岁了。让他入团有什么意思？

    汪家伟暗想——让你入党就有意思？！让他入团就没有意思！？

    拖拉机手都是选拔出来的好青年，大多数都已经是党团员。好不容易再找到一个入团对象。终于把团支部三个人找齐，开会表态。那两个都很拎得清，张怀德也不再坚持——大家一致认为小邱是个好青年，有入团要求政治上要求进步。

    昨天也就开了支部会，一致通过。小邱该交团费了，哪怕只交半年。一样，没有资格参加旁听团支部审批会。可汪家伟仍然是始作俑者，算个推手吧。

最后冲刺终点线阶段，欧阳吉也做了跟贯春雷一样的好事。

欧阳吉在车站生产队看到过政治队长关东明档案袋——批准入党资料当然先被抽走。虽然关东明他早已是党员，可是仍然是内控对象。原因就是他在老家江阴摆菜摊时，就于解放军渡江前夕，居然参加过戡乱建国大队。小四清材料。

    这情况和沪剧界泰斗老艺人文派创始人筱文滨的情况十分类似。作为文滨剧团老板，百号来人要养活，在旧社会里带领团队奋斗必须四方周旋实在很不容易。也是就在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当局为了欺骗民众稳定人心自欺欺人就快速发展队伍，来到文滨剧团发放戡乱救国大队登记表。戡乱救国大队原本是蒋经国手下的特务组织，到了国民党即将失去大陆全军复没当口还垂死挣扎，胡乱发展名额向上谎报成绩。或许经办人还乘机捞取经费中饱私囊。筱文滨当然被强加上大队长一职。后来的王派创始人王盘声在当时也让填写表格；可是他身浪向没有带有照片，不能交差只好算数。而文滨剧团结拜的十兄弟之一王龙杰倒带有照片，就顶替王盘声接过表格填了表。结果，查找档案袋，王盘声政治清白，王龙杰倒有了政治污点。

同样是江阴地方当局来发放戡乱表格让菜贩每人填写滥竽充数。关东明的表格后来在小四清中被查获，就此放在他的档案袋中。奇怪的是档案从来不跟本人见面，关东明他就一直背着黑锅。在欧阳吉主动负责认真调查细致排查过程中，找到当年的江阴菜贩同行详加盘问才有解惑——关东明绝非出于自愿而是被糊弄被忽悠，作出结论后从此可以让他放下包袱——当然甄别材料依然是保密。

这种本来很荒谬的作为经历原不足道，可是在阶级斗争居高无上的大环境下，却成为衡量一个人政治立场的依据。

武胜民所在的大队政法组里面有三个公安局调来的专门负责侦查的老干部，其中一名组长是上海一处公安局局长，另外，还有个从部队复员的干部，东方工业大学除了武胜民还有马列主义教研室一位费老师——又是马列主义教研室，他铁定是正式党员了。外加上真如派出所一个女同志负责资料，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大队政法组主要工作任务是挖漏网四类分子。首先是收集情况，开座谈会听反映，看举报信，看档案，不清楚的还要分头外调核实。武胜民分管一所学校，对象自然是里面的老师。有几个老师武胜民也外调过。武胜民分管一所学校，对象自然是里面的老师。很清楚这个事情是要非常认真仔细的，不能放走一个坏分子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首先必须仔细研读政策，例如划阶级成分的的政策就是非常严格的，根本不是随便划的，自己参加工作或参加劳动靠自己收入过日子的人，哪怕有再多的土地有再多的雇工，就不能划为地主。最后武胜民在该所学校里没有挖出四类分子，也没有遗留似是而非的模棱两可的文字，该下的结论就下结论。整个政法组都没有挖出漏网的四类分子。应该说那个公安局长是非常讲究政策的。

大四清清组织的运动东方工业大学参与的同学不仅投身运动，而且也从自身和家庭两个方面受到提升或遭遇冲击。

所在单位工厂农村要发展组织，工作队员本身同样如此。冯少军火线入团是采取了空降。一批早就积极争取入党的团干部也有好些如愿以偿做了预备党员。孟老师也主动积极地动员物色对象写入党报告。

有人在大四清中有收获，有人在大四清中有沮伤。

楚慧婕家中原本是中农，这次被划为上中农。于是入党无望——至少不是在四清后期作为培养对象。好朋友金丽华为她惋惜，坚持认为她老家的四清工作队深挖不到逃亡地主漏划富农，搞出来一个上中农也凑业绩。本来，重划阶级成分的目的除开追查地富两类（解放那么些年头，应该没有什么潜在可能了）就是划下——为了保证贫协占据农村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又是一个定量指标）。实在搞不懂楚慧婕老家是咋想的！

陈可沁是沾光的。他家里成分明确为城市贫民，不管他父母去向不明49年人间蒸发——或许是像《潜伏》男主角余则成和《北平无战事》男主角方孟敖那样受命特殊任务去了台湾香港也未必可知。

卢密欧应该说受到贯春雷欧阳吉的启发，乘大四清东风做了一系列的调查，最后却落得一个团支部严厉批评没有组织观念的结果。

三对口三落实是四清条文特别强调的一条。

    不清楚卢密欧到底从哪里得知——消息来源可靠，就此不必深究，免得牵缠——助剂621团支部对他的家庭问题有疑问。于是，入团申请报告永远被搁置不加理会。

    疑问在于没有一个说法。据说卢密欧父亲参加过忠义救国军，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专门办军需的。他自己又不做交代认识，怪不得他的入团问题老是解决不了。

    可卢密欧从来就没有听他妈说起过——当然是知道了档案袋里这个小秘密之前。卢密欧父亲在刚解放他很小的时候就生病死了，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和清晰的照片留下来。怎么也不像汉奸土匪胡传魁刁小三啊。

    卢密欧内心不服——不是说三对口三落实嘛，怎么没有哪个那个给我去对口去落实？

    卢密欧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亲自走访知情人。他趁休假四天专门跑了一趟杜行老家，那里也在搞四清。问了老家的姑姑，有没有关于那里的什么忠义救国军的情况反映。姑姑说——没有，没有听说过。

    卢密欧再继续走访，采证的结果都说是他父亲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教书匠——以前是教私塾的。家里也不富裕，根本不可能做军需——做军需必定是个肥缺。

    卢密欧收集了几份材料，一样有笔录有签名有旁证。准备下次休假再来，再看看有什么材料好收集。

好几趟努力奔忙，厚厚一摞证明材料汇总准备齐全。

卢密欧还特地分头跑到贯春雷欧阳吉处请他们各自验看材料是否能够说明问题。贯春雷欧阳吉的看法都是应该可以说明问题。虽然不是直接证据，旁证材料足够。

卢密欧把材料整整齐齐装袋交给团支部。结果大失所望，人家一看就指责开了——没有组织观念！当然，家庭政治问题不得解决入团无望。

事后，知道内情的贯春雷惋惜卢密欧弄巧成拙；欧阳吉则感叹应该把这些材料交到杜行那里的四清工作队。说不定也能碰上个贯春雷就万幸了。

不管收获几多，不论遭遇如何，不说是否倒霉，盛宴必散。是时候各奔前程啦！师兄师姐早就回校做毕业设计毕业论文准备毕业分配。现在也轮到这一批工作队员和长征公社和真如和杨家桥和交通路真南路告别。

辉煌大队俞赵宅生产队道士出身的前生产队长李队长——他的儿子刚刚选上了新一任生产队长——在祝君尧向他告别时，吐出一句心里话；祝同志，更大格风暴就要来啦。

祝君尧当时一愣，还没有明白新上任生产队长的这位老爸说的这句话什么意思。等到集体返校后，没过几个星期就顿悟了——敢情这个貌似瞎子阿炳老爸雷尊殿道观主持的老道士真能掐算阴阳？

小道士娶了小道姑早早还了俗，还能有什么掐算阴阳的法术？！

这当口，连得孟满彩老师都不会想到校党委急等着他们回去救驾宣传三对口三落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