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见证

       今晚（一月十日）正在剧院演出，中间休息时不经意地打开ipad，突然发现哥哥的微信上有红色的数字提示，打开一看，看到的是老爸身盖“安息主怀”的白布单，霎时眼泪涌上了我的双眼，老爸走了，享年90岁。哥哥注明：3点29（北京时间）

      老爸是一名打过日本的老八路，三九年参加革命，四二年入党，身经百战，当年身随林彪四野大军，打四平，攻长春，曾立下解放战争二等功。虽然历经多次战役，但老爸是个福将，只是脸上在朝鲜战争时，被迫击炮炮弹皮擦伤过，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看不打出来什么疤痕了。55年授衔被授予校官（但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是后来听爸爸讲故事说的，具体什么校，我还真的不清楚，我们家人也没人在乎这些）我只知道爸爸有身将校呢制服，还有一个英国呢子将校大衣，爸爸嫌那个黄太扎眼，特意染成黑色的了。只是那呢子真是好呢子，大衣下面就是齐刷刷用剪刀剪得，根本没有包缝，一点也不脱落呢头。还有一顶将校呢帽子，文革时，我上中学的时候，为了这顶帽子，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在一年冬天还是被人抢走了。结果从那时我就发誓冬天不再戴帽子了。

       五六年，老爸被送到北京军事学院学习，老爸经常讲，学习期间彭德怀罗荣桓这样的人，经常在食堂和学生们走象棋。结果他在宿舍说什么“剪刀差”的问题，被人家打小报告了，接着被打成严重右倾，给予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就被转业到地方了，到了地方，俩年的留党察看并没给老爸带来教训，他倔强的脾气，就是不承认他有错误，结果被开除党籍，降级当上了工人。。。。。经过反反覆覆的党内腥风血雨的洗礼，老爸终于认识到，他应该寻找另一条人生之路。

       老妈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这与上辈人的传导是分不开的。姥姥当年在烟台上的美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上学，妈妈后来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沪江大学（也是教会学校）一直未脱离主。直到文革，信仰被摧残了，没有人敢公开宣扬，我是基督徒。妈妈的“社会关系”复杂，亲戚朋友不是在美国就是在台湾，那时并不是件荣耀的事。终于一天夜晚，红卫兵来到了我家，拉走了三个皮箱，（后来只还回一只箱子）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亲眼看见一个红卫兵扬手扇了妈妈一个耳光，那时我小，心里又怕又急，什么也做不了，趴在姥姥的怀里。等他们走了，姥姥忐忑不安地说，我屁股底下坐着你爸爸的将校呢呢，这个要是让他们翻出来，他说你是国民党，就更坏事了。。。

        慢慢的，电台播放外国音乐了，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妈妈第一次听到贝多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留下了眼泪，妈妈说我弹过这首曲子。我们当时都莫名其妙的。而出国10年后，我有一次回到上高中的母校看望音乐老师，看见孩子们在拿着乐器在练习时，我的泪水也止不住得流了下来。我顿时体验到了妈妈当年的感受。再慢慢的，妈妈陪姥姥一起去教堂做礼拜了-------世道在一点点的变化着。老爸从开始就不反对她们去教会。但自己绝没有信耶稣的念头。但是妈妈这方很是牵挂老爸的灵魂归属问题，记得当年老妈的一句名言：共产党可以让我们放弃信仰，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共产党信耶稣？八十年代的一天，上海的一对老夫妻，老妈在上海学习期间的挚友来到了我家，那个姨夫和老爸深聊了整个一天，他们关上门，独自在一起，让我们感觉很神秘。可是过不久，妈妈就小声对我们说，爸爸开始读圣经了。

         爸爸经常教诲我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并且嘱咐我，一定不要搞政治。（这是他多年搞政工的肺腑之言，他告诉我，他当年参加的党早已不存在了。记得第一次高考，我的考分不够，只够技校专科的分数，结果私下报了个公安学校和财会技校，老妈听说后，立刻领着我的手来到学校教务处，要回了志愿单，当场撕掉，告诉我，咱家决不会出现干警察的。现在想想，老妈老爸真是英明。）我把老爸说的这八个字工整地写下来，放在当年我工作的桌子上的玻璃板下面，以自勉，回去和老爸说起这事，老爸笑着说，你这样做，这几个字就没意义了。羞愧的我第二天赶紧把这张纸从玻璃板下取出来扔了。

         去年夏天返国身亲，我们八月一日到的，老爸七月二十九日在家里脑栓塞摔了一跤，叫的120救护车，住到了市医学院附属总医院的老干部病房，所以整个夏天的度假，几乎都陪伴着老爸了。老妈告诉我们，老爸没病前说了，他等我们探亲走后，九月份准备受洗。我们去的时候，老爸神志尙还清楚，知道用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并让俩个小孙女亲亲爷爷。但这种状况时好时坏，老妈一看，立即决定尽快给老爸受洗，8月17号，教会来了俩个牧师为老爸受了洗。仗仰着神灵的救赎，老爸住院被诊断为脑栓塞（并伴出血，既要止血又要输血）另诊断为胃癌和胰腺癌。直至老爸去世，老爸从未因疼痛嘶喊过，也就是说他整个住院期间没有疼痛的折磨。好友们都说患上胰腺癌会很痛，但是老爸给人的感觉是，医院误诊了。陪伴老爸的时候，深感在国内真的不敢得病，因为老爸是老干部，除了陪伴费和自费的器械（诸如一次性针管针头等）需要自付，其他的全部是公家报销，但这笔开销如果放在普通老百姓身上，那真是一身的债啊，每天7000，8000元的开销，不在话下，特别是这种花公家钱的，是医院的榨钱机器，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天上的老爸，不孝犬儿写下此文，以记你的抚养之恩。愿你在天国安息。用你最喜欢的诗篇23章结束这篇文章（老爸总说，这就是写给他的，并常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