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的自杀妄想
吴言
我从小就立志学英雄、不怕死,第一个让我震撼的是《说岳全传》小人书上的故事,金国攻打大宋,围攻潞州。北关镇守节度使陆登在抵抗金兀术失败,城破之际自刎身亡,身体却昂然挺立,金兵大骇;陆登的夫人也在后堂尽节而死。敌酋金兀术都叹服不已,令人厚葬,并抚养其子,就是后来被王佐游说的“双枪陆文龙”。小人书中陆登自刎昂立的英雄形象委实太震撼了,让童年的我在某一段时间都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像陆登那样英勇以身报国。
让我童年最震撼向往的英雄故事—陆登自刎
后来邻居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的豪迈幻想一度打了些退堂鼓:一日,同学小林家人声鼎沸,听说是小林的漂亮妈妈和小叔子发生不伦关系了!那个时候“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可是人人喊打的罪行(当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伟大领袖正在全国各地享受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小林爸爸羞恼的斥责妻子,小林兄弟姊妹等四个孩子脸色茫然,周围都是我这样看热闹的孩子和大人,突然间,有人喊小林妈不知去向了,于是小林全家人的羞恼和茫然霎那变成了惶恐……最终在十几里地的下游江面发现了小林妈妈的尸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死人!被江水侵泡的遗体面容不堪目睹,一下子让我自杀的烈士情怀蒙上了阴影,死亡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在那个火红的年代,时间一长,英雄气慨还是很快在恢复,用死亡去保护革命组织和战友或者通过结束生命而逃避正在面临的痛苦与羞辱,我还是觉得是个好方法。只是我每当爬到六楼顶上往下望的时候,就惭愧万分,我知道自己无法面对那种壮烈的死亡方式。如果成为地下党,我一定要求党组织上给我一颗“毒纽扣”—就是“反特小说”中的敌特们常常使用的那种,通常在衣服上的第二个纽扣位置,随口一咬就死,似乎毫无痛苦,否则,我很有机会成为甫自高的。
书本的知识与生活的体验给我的提示是,自杀还是很美丽的,但方式需要简洁、潇洒。后来上大学,陆续读到一些西方的小说,比如杰克·伦敦、海明威等的作品,对死亡有了更进一层的理解—除了为革命组织和道义献身外,还有其他原因。海明威为什么最终自杀,这是我们大学时代同学们中讨论很热烈的问题,有一位另类同学的看法令我印象深刻,他们认为晚年的海明威不仅是文学创造力枯竭,生命力也萎缩了—一个男人不能够勃起了,于是操起了猎枪,因为海明威的小说中有挺多的隐喻强力男人的生命创造力的。对于自杀的方式也大开眼界了,海明威竟然口含着双管猎枪,让自己脑浆四溅;而杰克伦敦笔下的那个马丁·伊登更是潇洒,选择了向着深海游去……我生活、上大学的城市见不到大海,毕业后便强烈要求去到了一个海滨城市A城—那个时候属于国家刚刚开放的“十四沿海开放城市”之一,可是相比北京、上海,当时的A城还是比较闭塞,民众的观念也偏保守。孤单的我于是学习少年毛泽东,发出“招友启示”,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果然很快找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大学毕业生,大家常常在周末聚会,谈天说地,相互鼓励。其中有一位Z君,是本地人,我们聊到了自杀,居然都对马丁·伊登的自杀方式感兴趣,更让我佩服的是,Z君就曾尝试过这种自杀方式:在一次和父母闹别扭后,Z君感到人生的虚幻,选择了游向深海的方式自杀。如果朝着深海的方向游泳,待自己身体精疲力竭,即使这时有了求生的欲望,也无力回头是岸,就只好在海里“坐以待毙”了。不过Z君坦诚相告:“我一边游、一边考虑在自己体能消耗一半之前是否该往回游。”当然,故事的结局是他估计还不到消耗自己体能三分之一时便求生意识大觉醒了,拼命往回游,唯恐体力不济,那种在死亡边缘的恐慌感与求生欲让他终生难忘。只是回到家中,看到父母、兄弟姊妹们与他相望如故,心里觉得一丝遗憾:要是我刚才真的游不回来了,看你们还有这么安定?因为Z君实践过我没条件、也没敢试验的幻想,我大为叹服,即刻就莫逆於心,相与为友了。(据说Z君和兄弟已经在二十年多前移居北美了,如果读到此博文必定会心一笑,网上留言我。)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为人夫人父,责任感加重了,自杀的幻想也就压制下来;再后来看到父母一天天的衰老,为他们送终守孝的思想日渐浓厚,既不敢对周围的权势造次,也不愿做出任何冲动的举措了。幼时的“舍生取义”或“宁死不辱”慢慢就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梦,如同罐头里的沙丁鱼偶尔幻想海洋一样了。只是偶尔听到三毛、张国荣、海子等人的自杀消息,心底还会泛起一丝涟漪……
虽然在世界主流的宗教—基督教和佛教等都不主张自杀----鼓励自杀的就成了邪教,但我还是在思考自己的生命是否可以自己做主呢? 当你的思想或身躯已经完全衰竭,预示着你人生的旅程走到了尽头,如果身躯衰竭,想活也没辙;如果身体健康但精神衰退,赖活着就是所谓的行尸走肉了吧? 当然,思想和身体同时衰减,灯枯油尽,然后如同一位年迈的高僧大德,坐化而逝,那是最美妙的了。
Mar. 1st, 2013撰
Jul.3rd,2013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