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
--写在母亲的五周年忌日
电脑日历又提醒我,未来的一周时间就到母亲的忌日了。自从我发布纪念母亲三周年忌日的博文后,每年的这个时间写一篇纪念文章成为惯例。母亲的音容早已淡去,然世事多变,总有一些热点事件会触发自己对母亲的缅怀之思、感恩之情。
比如去年的四五月份间发生的“幼童香港小便事件”,本来不大的事情却引发了陆港两地媒体、民众的大争论,且持续了大半年,我所在的微信圈里自然也出现风波,大抵是分成甲乙两派:甲方认为是大陆游客夫妇的不对,并指出大陆这些年礼貌缺失、道德退化,港人中固然有极少部分人歧视陆客,但大陆游客应该负主要责任;乙方虽也承认游客夫妇不对,但谈论的重点则是香港人小题大做,被殖民奴化、刻意丑化大陆游客。群友们也各自选边站队,大部分的海外群友为甲方,绝大部分的国内群友则站在乙方,其中就有一位乙方的群友质问甲方中发言积极的旅日群友,如果是日本的父母遇到同样的情况能怎么样? 他的意思是排队时间太长,附近又找不到厕所怎么办? 这位旅日群友的太太是日本人,很干脆地回答:你说的情况在日本妈妈那里就根本不会发生!! 因为日本母亲在带小孩外出前一定会先解决好孩子的屎尿问题,且给孩子穿上尿不湿。虽然遇到紧急情况,日本人都会帮助你,比如插队让小孩等,但…这位旅日网友很自豪地说:那也是给大家添麻烦,给公众添麻烦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羞耻”二字一出,我即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们兄弟姊妹从小就是在母亲的羞耻文化教诲下长大的。在文革期间,被某些邻居家轻视是常有的事。比如我们同一个院子里的邻家男主人,在革委会(当时的政府机关)做抄抄写写的工作,很有才。夏天纳凉时常给他两个儿子讲故事,现在回忆起来,内容大都来自封神演义、隋唐演义或西游记水浒传等古书,这对童年的我来讲非常有吸引力。但遗憾的是我每每凑过去听时他便愀然,甚至暂停下来。是担心他的内容有封资修的东西,还是不希望我超越他的两个儿子?不得而知,但我还是离开稍远的距离,竖着耳朵“偷”听。后被母亲感受到了,她一边给邻家赔小心,一边拖我回家罚跪,并告诫我“人有脸,树有皮”,今后绝不能再凑过去遭人白眼。这样,我只旁听了哪个邻家叔叔的一个故事。这辈子挨过父母多少次打、罚过多少次跪现在不记清了,但这个由惩罚换了的故事——“魏征丞相斩金花老龙”(注1)至今依旧记得。
记得父亲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到北京出差,因随地吐痰被北京火车站的管理员抓住罚款2元,回家后母亲引以为耻,从此每次出门总是给患有哮喘的父亲带一小叠纸巾加塑料袋,如果一同外出,更是扮演监督员的角色盯住“老头子”。在其后的几十年父母常常到广州和北京与我们长住,我请他们外出吃饭、到附近庙宇拜佛或者是朋友们来访,他们待人接物都显得恭谦有礼、落落大方,有同事朋友们问伯父母是否是老师退休? 我回答父母仅仅是读过《幼学琼林》的普通“古董”时,大伙儿惊奇不已。当然,朋友们的问话明显有恭维的成分,但父母那一代人克己复礼、慎独自省的精神是实实在在的。
那位旅日群友在微信群的回答,让我不胜感慨。一方面,我认为日本的羞耻文化不也来自中国吗?比如史记中记载有孟尝君“待客夜食,有一人蔽大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即使是在近代的庚子事变,那些清流派,比如首辅大臣徐桐虽然愚昧透顶支持慈禧向十一国宣战、支持义和团攻打外国使馆,但起码还有羞耻感,知道国家遭难,理当殉节。另一方面,我又有些语塞,因为这样的羞耻文化在中国尤其是大陆地区越来越淡化、甚至是消失了,代之以“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处世哲学。而我们的邻居日韩两国则依旧残存着这样的风气。比如前些年看到的新闻报道:2004年日本浅田农产公司船井农场董事长的浅田肇,由于隐瞒了农场所发生的禽流感疫情而受到舆论的严厉批评;他本人也频频在日本各大主要电视媒体上出面道歉。但最后夫妇俩还是自杀以谢国人。他们留下的遗言“给各位添了莫大的麻烦。浅田。”而在2009年,韩国前总统因家属与部下的贪腐问题被媒体质疑,百口莫辨,也是跳崖自杀以谢天下。
当然,母亲那一代人的羞耻文化是基于传统的道德观念,比如我小时候听说街坊的某个女孩子与男友婚前发生性关系,败露后自杀,母亲对这类事情是嘉许的,认为女孩的家教虽不严,但最后以死为家庭保住了节义。这些在今天看来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了。但我们是要因为道德观念的陈腐而将整个“羞耻文化”废除掉呢?还是应该学习邻居的日本韩国与时俱进地调整、扬弃和发展我们的道德观念呢?显然,我们希望的是后者。
古人云“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可惜自己在母亲生前没对她老人家照顾更勤、更厚、更细,至今悔憾;现在除每年一祭的回忆文字外,还能做的也就是铭记母教,勿忘本心。现忆起幼时母亲对我等最严厉的一句斥责:“知不知道人世间还有[羞耻]二字!!”作为时刻警醒句,以报母亲的养育教诲之恩于万一。
注释(1)魏征丞相斩金花老龙:说的是魏征丞相有一次与唐太宗下围棋,魏征乃某天罡下凡的,对弈间长考打盹,其实是灵魂被玉皇大帝征调去杀金花老龙,无奈金花老龙速度很快,魏征死活追不上。凡间的肉体魏征因追赶汗流浃背。唐太宗见状不以为忤,反而体贴爱卿辅佐国事辛劳,下棋都睡着了,于是用龙袍给魏征扇扇风。唐太宗贵为天子,所扇之风当然是龙风……就是这么一阵龙风,给天上的魏征加速,斩杀了金花老龙,成为厉鬼当然不服,认为是唐太宗的拉偏架,于是常常到唐太宗的宫里捣乱,这也就是民间戏曲中“鬼混唐朝”的来由之一。
2015年11月10-13日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