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族群分裂之源

作者:lixixing  于 2009-9-28 07:08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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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族群分裂之源
转自龙应台:向“失败者”致敬(2009-9-1)

    龙应台,在酝酿十年、耗时380天,行脚香港、长春、南京、沈阳、马祖、台东、屏东等地后,写下了十五万字《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希望引领读者一同诚实、认真地重新梳理六十年前的这段历史。

    问=专访者苏育琪
    答=龙应台教授
   
    问:当初时是如何动心起念,想写这本书?
    答:最早想要写一九四九是在一九九九年,十年前就有这念头。
    那时住在德国,刚好是柏林围墙倒塌、苏联帝国解体的时候。一九八九、九九、四九,对欧洲来说,也都是非常关键的年代。东德和西德也是在四九年分裂为两国,也发生过大难民潮。
    可是思考这个议题的时候,刚好到台北市政府工作,所以一放就放了十年。在这十年之中,父亲过世,母亲现在常常不认得我是谁,使得我更有感觉到时间的急迫。
    人总是到了四十岁才开始去想。你父母的来龙去脉是什么?他们也曾十九岁。所以基本上是想要对整个父执辈这一代的人,以及他们那一代的历史,有一个新的认识。
我带着一股重大的好奇。另外也因为看到了这一整代人的凋零,所以有一点跟时间赛跑的紧张。想说,我是不是可能用一个文学的方式,对这一整代已经剩下不多的人,做一个致敬跟告别。

    问:为什么看过去这样重要?
    答:看现代社会,常常觉得目瞪口呆,怎有这么大的愚昧?甚至于所谓的精英,对于很多事情的讨论,我也会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讨论方式,因为这样的讨论方式,是一种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方式。也就是说人不断地在重复以前的错误、以前的愚昧。
    而在现在的讨论里,往往有一种天崩地裂,好像一切就是从我开始似的。不知道以前曾有过同样的事情、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辩论、同样的讨论、在同样的地方跌倒。
    所以你问,为什么看“过去”这样重要。我事实上觉得,看历史从来就不是看“过去”。所有的过去都是现在,也是自己的未来。现在就是不完整的。
   
    问:除了借古以鉴今外,你刚特别提到要和那个时代的人致敬、告别。为什么这个这么重要?
    答:不是“借古鉴今”,“鉴”不“鉴”是另一件事。文明的进步有一把尺,或说一个刻度,就是这个社会里的人,对社会里的“弱势”,照顾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的程度。
    以前弱肉强食,慢慢进步到重视身心障碍者、老人、孤儿等要有所照顾。但是弱势也有别的定义:不见得身体比较弱,或者能力比较弱,而是他的“声音”比较弱,他的表达能力比较弱。
    因此,他让主流社会了解他的心情、了解他的困境,了解他所走过的历程的那种能力比较弱。
    跟我同时存在的社会里头,有这么多的人,他在我身边。可是他们是隐形人。在我们的教育系统、媒体、晚餐桌上彼此讨论的谈话里,这些人的过去、这些人的生活、这些人所受过的伤、或曾经有过的光荣,是不存在的。
    之所以在主流社会的集体记忆里不存在的,是因为他们是最缺表达力的人。没有能力把自己的记忆--痛苦的、或者是光荣的记忆,被主流社会所纳入。这难道不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弱势吗?为什么我们都会看到残障的人,知道他是弱势,精神病人知道他是弱势,少数民族知道他是弱势。但是这个社会的一整层、一整代的人,他的青春岁月、他为自己人生作抉择的自由,刚好在那个时代的结构里被牺牲,以致于这一整代人的生命轨迹、价值,是被主流社会有点像用橡皮擦给擦掉了的感觉。这种剥夺,他为什么不是“弱势”呢?
    在一个文明社会成熟的过程里头,除了看眼睛看得到的弱势之外,去看到这个历史情感的弱势,恐怕也是一个文明的刻度。

    问:所以你希望透过这本书,为这群弱势发声?
    答:我看见一个巨大的落差。这一代人,一方面主流社会对他们很不认识,而且很不在乎;可是同时这一代人又刚好是我们这代人最亲密的人,他直接是我们的父母辈,是我的朋友们的父母。
    一方面,你如此的漠视他,一方面,他又是你最亲密的人,所以反差很大。我不是带着一个责任感说要为他们发声,而是自己带着巨大的好奇,生平第一次试图去了解你所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否真的那么理所当然?你从哪里一路走来的,你心里最深的那个痛楚跟光荣点是什么。
    写这本书,最核心的其实是一个感情的付出,而不是一个责任感的扛起 — 我也扛不了这么重的责任。这一代人,都走了,走得差不多了。一种“知交半零落”吧。在写书过程里,就常常是去找某一位老人家,打电话过去。他的家人,他媳妇、孙子告诉你说,他走了。
    可以说,我带着深情在写这本书。父亲已走了,母亲快走了。记忆中,我的父执辈一整代人,快走光了。我就想说,那就做一个文学的告别吧。
    开始在思考一九四九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核心关注的对象,是一九四九年前后大批来台的这两百万人。但是一旦进入这个题目之后,我就发现,怎么可能只去了解这一九四九年突然涌入的两百万人。在这个土地上原来已经在的那六百万人,怎么我会知道得那么少?
    过去这十几、二十年来,所谓的台湾本省的历史,你会看到一点点关于日本战败的一九四五年,然后就是大量涌出的一九四七的二二八。
    除此之外,进入社会认知的,就很少。我突然生起一个怀疑,怎么会四五到四九这一个大翻转的年代里头,就被一个二二八笼盖了?这么复杂的年代,其他的事情,譬如本地的这六百万人,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他自己的痛在哪里?他怎么去选择记得什么、忘却什么?他记得的,敢不敢说出口?说出口的,是不是他真正刻骨铭心的?
    至少我自己是无知的,觉得那一块空白很大。
    但它不可能是空白的。所以这本书转向了,只有一半是关于四九年那些流离过来的、我直接的长辈们的故事。我接着就花了很多时间,在台湾本地去看那些在乡下、庙口,在榕树下面、在河流旁边,还活着的那老人家。那个过程对我是个非常非常大的启发和震撼。

    问:什么震撼?
    答:这个震撼就是说,过去这二、三十年来,媒体里所谓老兵的故事渐渐多了,对四九年流离的那些背景还多一点认识。
    反而是对生活在台湾,尤其是在乡下偏远地方、跟那些大陆流离来台的长辈们同一辈的台湾本省人,我发现他们没有声音的那个程度,几乎还超过那些外省老兵,这给我很大的震撼。

    问:所以,写这本书,你原先是想找什么,最终发现了什么?
    答:我原先是找父母那个时代的情感,主要就是一九四九年流离来台的外地人的情感。但在出发了以后,我发现,我这个所谓外省孩子的父母亲是一个历史,我的本省朋友们,他们的父母亲的历史,是另外一种历史。
    四九年从大陆来台的那群人,你说是意识形态也好,或是他的情感记忆,跟在地人的情感跟记忆,其实有非常大的冲突,是完全不同的历史轨迹。

    问:是什么样的冲突?
    答:譬如说,外省流离来台的一整代人,他们前面经过八年或十四年对日战争,乡土全毁,家破人亡,是军国日本造成的。
    他生命的认知是这样的一种情感。大陆的、我父母亲那辈的人,十九岁决定了一辈子最核心的轨迹,可能就是投笔从戎、爱国,抵抗日本的侵略。
    但是我的本省朋友的父母们,十九岁的时候,是热情澎湃地加入日本的阵营,对天皇效忠,然后被送到南洋去,也有的被送到华北去。因此,我的本省朋友的父母们,对于日本的情感、对于自己认同的对象、他心深处受伤的地方、以及他的光荣意识,是跟一九四九年来的两百万人相反的。
    带着这样完全相反的、敌对的、冲突的记忆及情感,来到这个小岛,要开始共同生活,而且是在一个重新洗牌的权力结构里共同生活。
    我比较深刻的认识到:今天的很多矛盾、冲突、误会、斗争,其实都跟一件事有关。那就是,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之间,这两百万人的记忆、情感,跟这六百万人的记忆、情感截然不同,两边都带着很深的创伤。
    但是两边的人,在这六十年的过程里头,从来没有好好地面对过自己的以及对方的创伤,也从来没有去好好沟通过。都是在某种事情、情绪的发展之中爆发了的时候,然后就紧急地去处理、去应付。
    但是那个根,就是说,那一九四九来到的那两百万人,以及在地的六百万人,心里头最深最深的那个创伤,是到六十年之后的今天,都没有真正疗伤过的。

    问:譬如?
    答:譬如,那两百万人 — 其实可能只有一百二十万,带着六十年的我称之为“战败创伤症候群”,对自己的史,还是隐晦不言的。譬如这个社会对于台籍日本兵的历史和情感的欠缺认识、欠缺理解。
    不认识,你就不知如何去疼惜。

    问:你把大陆来台的国军和为日本打仗的台籍日本兵相提并论?
    答:没错。
    我很想说的是,不要去管他是国军还是解放军,是台籍日军还是伪军,我们换个角度仔细看他:他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对于国军,中华民国一百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整个社会—包括政府,可能真的应该用更宽阔的胸怀,诚实地、认真地,去面对、去梳理一下六十年前的历史了。应该是时候了,要超越过去受创伤的战败心理。
    如果还在战败心理笼罩之下,对那段历史既不去整理,也不去解释,更不去诠释,事实上是对那一整代人、牺牲了青春、平凡的幸福、甚至整个生命的国军,非常、非常大的不公平、不公正、不正义。
    你也许以为,在本土意识抬头那么多年之后,对于台湾的本地史大家都已经有比较深的了解了,何况它是那么“政治正确”的“显学”了。
    其实再深入后会发现,不是这样的;很多台湾本土史的挖掘,其实是因为某个部份刚好符合眼前的政治权力争夺,它不是为了史而史。我想,现在恐怕也是时候了,我们可以不再用权力的运作来面对我们亲人长辈的历史吧?
    上一代人,真的是被时代铁轮碾过去的一代人,对他们的时代以最单纯的心,做一个非常诚实的、开阔的面对,才是真正精神意义上的“入土为安” 。
    六十年,是时候了,真的是时候了!在所有的人都走光之前,给我们的长辈他应得的尊敬和温情,仅只如此。

    问:你最关切的,是人的什么?
    答:还是人的尊严吧。
    这个尊严包括:他应该得到的正义,你什么时候还给他?他应该得到的温柔的对待,你什么时候如份地给?你看得见他的腿在流血,你也看得见他的脸被炮弹削了一半,或者你也知道他身为战犯坐了十年的牢,但是他心痛的地方你什么时候去看见?
    整个社会的成熟跟文明到了一个程度,才会有这样的认识。台湾这个六十年前在战争史、军事史上的失败者,在这六十年之中,已经累积了相当的文明厚度。我相信,我们已经可以用文明的价值,回头去看那一路上的辗转沟壑、尸横遍野。

    问:一年的闭关接近尾声,你最想跟读者说什么?心情是什么?
    答:第一个感觉是,那么庞杂壮阔的历史。唉,弱水三千,我只能取得一瓢。
第二个是,读了一年的资料,和各种来历的长辈做了很多很多接触跟访问。但到最后,我有一种对不起的歉疚感。对不起,我知道了这个时代,曾经怎么残酷地对待他们。但是我的知识再怎么累积,也只能呈现千万分之一而已。
    前代人,我想说,对不起。我的文字再怎样深刻动人,也无法充分表达那个时代的痛和欠。

    问:对不到二十岁的读者,想说什么?
    答:对年轻的一代,我特别想说,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脚步停下来一下,用最谦卑、最温柔、最慈悲的一个心情,来看这本书,做一个入门。然后你会知道你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譬如说,搬个小板凳,坐到你还没走的祖父、祖母身旁,去倾听一次吧。听,比什么都重要。而且,还来得及。

    问:你希望两岸领导人怎么看这本书?
    答:对于北京的领导人,我希望他看这本书,从一个“心”的角度,重新了解台湾史,而且希望以最谦卑的心情来了解。
    要跟对方来做朋友、或者做亲人,前提一定是要知道对方在哪里受过伤。你如果对他受过什么伤,不知道而且不在乎的话,那么连起点都没有吧。
    对于我们自己的领导人,我想说,有两个空缺在这里-- 一个是大陆来台四九年的那个外省的空缺,那个集体的战败创痛没有面对过-- 你知道,台北军史馆一到所谓“戡乱”这一部份,几乎是整个跳过去的;另一个是本土的创痛 — 台籍军属和志愿兵的历程,是惊心动魄的。受伤的存在,我们自己这个社会也没有好好的了解过。
    一个胸有丘壑、有远景的领导人,不能够只知道现实政治的来来去去。他对自己人民隐忍不言的伤,要认识,要体会。
    (苏育琪、庄沛颖、陈幸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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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回复 putongren10 2009-9-28 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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