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源【美國】【工業】波音衰敗之源

作者:light12  于 2020-1-12 01:23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网络文摘

王孟源【美國】【工業】波音衰敗之源
2019/12/06 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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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我在《737Max必須重新認證》和其續文裏,對波音737Max的設計失誤和主管群的決策邏輯做了詳細的分析。重點結論之一,是波音整體企業文化已經完全腐朽,安全、效率和聲譽被抛之腦後,一切決策以短期利潤為優先,上下交相賊,所以在過去20年,波音有了一連串的醜聞,737Max只不過是最新、最大的一個。

但是波音在20世紀,曾經是美國製造業皇冠上的明珠,以優異的工程設計、生產和管理品質著稱。要改革惡劣的企業文化固然曠日廢時,極爲艱巨,一個極端優秀的大型組織要徹底腐化,也不是一夕之間就能在無意中發生的。我想在這裏,簡單介紹一下波音企業文化的轉折歷史。

我以前一再提過,美國財閥是在1970年代初,開始對社會主義做出全面的反撲,反擊的層面包括學術、輿論、社會、法制、政治和經濟(參見前文《美式經濟學是騙人把戲的又一表徵》和《富豪口袋裏的國家》)。在企業組織本身,也有了根本性的文化改變:從70年代以前認爲公司是社會整體的一部分,對員工、社區和國家都有責任,在80年代迅速轉變為一切為股權服務,利潤至上、貪婪是美德(Greed Is Good)。這個新的經營哲學受到高層經理的普遍擁戴,因爲它特別方便他們集中權力並圖利自身,結果是過去40年來大部分美國企業的總裁薪資相對於基層的比例,提升了大約兩個數量級。

如果行業是製造技術層次較低的消費者商品,這個轉變尤其容易,最有名的例子是GM,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考1989年的記錄片《Roger & Me》。高階製造業的基層則是數以萬計教育程度很高的工程師,要架空他們在企業裏的集體專業權威,就困難多了,最早成功的是GE的Jack Welch。

Welch自己是化工博士出身,但是他成功的秘訣在於高壓統治,一切以市場額分和利潤高低為價值標準。這樣的策略,在初期可以有真正的效率改進,但是不久就會撞上市場容納量和企業合理成本的客觀極限,繼續壓迫員工,反而會有犧牲品質信譽來揠苗助長的惡果。不過Welch運氣很好,1981年上任,整個80年代他引領風潮,到了90年代低垂的果實都摘光了,剛好冷戰結束,美國在國際上獲得極大的勝利者紅利,GE的基建生意也隨之水漲船高,營業額仍然持續上升。

但是製造業先天利潤有限,Welch爲了維持利潤的無限增長,實際上依靠的是GE Capital這個影子銀行。他在2001年退休時,還沒有人明白其究竟,輿論界賦予他響亮的經營大師聲名,正如同Greenspan被稱爲貨幣管理的Maestro一樣。一直到2008年美國金融泡沫爆破,GE Capital的爛賬才部分被公開,原來它玩的是典型的會計游戲,早年先報獲利,但實際有好幾倍的虧空深埋在賬簿裏。至今十幾年,後續的經營團隊不斷設法認賠報銷,結果仍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新爆出百億美元級別的負債(Liability),過去這一年更有人揭發GE的退休基金有300億美元的空缺,以致GE的股價基本回到了30年前的水平。

但是在1990年代中期(上圖是GE和波音在90年代的股價漲跌對比,藍色曲綫是GE,橙色是波音),GE是所有美國大型企業的榜樣,波音的董事會和管理階層也躍躍欲試,想要照搬GE那一套壓迫員工、不擇手段來削減成本並提高銷售額的辦法,其中最積極的Welch信徒,是Philip Condit。

如同Welch,Condit也是工程師出身,但是他原本只有碩士學位,所以在波音公司做到中級經理之後,又到MIT去拿了一個MBA。其後他在工程、營銷兩方面都吃得開,建立了極爲完整的企業資歷,步步爬升,1992年接任總經理兼董事,1996年升任總裁,1997年出任董事長。

這時他已經在波音玩商學院那一套有五年了,但是手下的4萬名工程師們仍然不合作,老是把“安全第一”挂在嘴上,抵制他要削減成本、趕工出貨的努力。他深感大企業的封閉性文化積重難返,決定要大破大立,只能引入外援,於是主導了與麥道合并一案。

對隨意的觀察者(Casual Observer)來説,波音的技術強、聲譽好、生意穩定,買下麥道這個不成功的對手,純屬典型的弱肉强食,在商業上主要是消弭競爭、强化自身在市場的長期地位,是很常見的操作。但是注意細節的人,應該會覺得很奇怪,因爲名義上是波音購并麥道,實際上所有的重要主管,除了Condit本人之外,都來自後者,連商標都換成麥道的。

麥道的文化,就是營銷至上;波音人說“安全第一”,麥道人的口頭禪卻是“A passion for affordability”。麥道的原總裁Harry Stonecipher接任波音的總經理,全力幫助Condit扭轉波音的企業文化;他如此評論波音工程師:“I don’t give ’em hell; I just tell the truth and they think it’s hell”。但是只要波音的總部仍然設在西雅圖,擔心安全性的工程人員總是有辦法把問題向上反映到決策階層,那麽主管既然無法在事後否認知情,爲了避免法律責任,自然就沒有利潤最大化的自由。於是經過四年的討論,Condit和Stonecipher在2001年下定決心,把企業總部搬到芝加哥。如此一來,工程團隊和企業管理階層之間有了實實在在1500英里的鴻溝,有關製造飛機的實際議題,終於可以被局限在西雅圖,不再對企業決策造成困擾。事後一名波音工程師描述對上溝通的過程:“calling a manager 1,500 miles away who you know has a reputation for wanting to take your pension away”。

到了2004年,波音的首席財務官Michael Sears在國防部采購新加油機一案中,賄賂空軍職員的醜聞爆發,連累了Condit也引咎辭職,由Stonecipher接任總裁兼董事長,他隨即宣稱,“When people say I changed the culture of Boeing, that was the intent, so that it’s run like a business rather than a great engineering firm”。話説回來,Sears原本是麥道的首席財務官,所以熱衷於不入流的行賄花樣,其實正確的辦法是收買國會議員來對國防部施壓,不但完全合法,而且更有效得多。在2011年國防部重新招標的過程中,波音就學乖了(可能是來自GE的智慧,見下文),成功地逆轉獲勝。

Stonecipher任命的新機型總監,不再是工程師出身,而是清一色的MBA。雖然在2005年,他就因爲和手下女性員工發生婚外情而被迫辭職,但是繼任的James McNerney來自GE,正是Welch當年的得意副手之一,自然蕭規曹隨,繼續弱化工程部門的話語權。McNerney在2015年退休,由Dennis Muilenburg接任。Muilenburg雖然有工程背景,卻是因爲全心全意支持Condit改革而被特別選拔出來的年輕管理人才,所以也繼續依賴新來的MBA和麥道主管來管理老波音人。根據吹哨人John Barnett的意見(參見https://boingboing.net/2019/12/02/razor-sharp-metal-shavings.html),波音在南卡負責製造787的工廠會成爲安全方面的大災難,就始於派任原本任職在麥道聖路易厰的經理來掌管,假造安全記錄隨即成爲日常。

在2016年,波音因爲787以及737 Max的熱銷,再加上亞洲民航業被預期會長期高度成長,股價暴漲了一倍多(參見下圖),即使在這兩種熱門機型都一再爆出醜聞之後,仍然居高不下。Condit、Stonecipher、McNerney和Muilenburg的年薪在3000萬美金左右,但是真正的主要收入在於股票期權,所以他們早已都是億萬富翁(Billionaire)了。不過當一個制度鼓勵並大幅獎賞這樣的行爲模式,我們必須反思它是否有資格自稱為歷史的終結。

【後註】今天(2020年一月3日)看到這篇文章:https://qz.com/1776080/how-the-mcdonnell-douglas-boeing-merger-led-to-the-737-max-crisis/,其内容基本印證了正文中的討論。對波音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閲讀更多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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