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休斯敦 - 一个中国家庭在美国 （节选六 车祸与法庭（一））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正在准备晚饭，弟弟突然从屋外冲进来。他打工回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车子被撞了。

    按道理，车子被撞通常都是对方的错。可是因为弟弟开的这辆车刚买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买保险，所以即使车子被撞，对方的保险公司也不会赔偿。警察查出来，还要罚一大笔款。

    “是你的错，还是对方的错？”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么问弟弟。可是弟弟的回答则更加让我吃了一惊。“是我的错。”他说。

    明明是弟弟的车被撞，他却说是他的错。不可能吧？弟弟然后解释道：“从百老汇路回来，我向左转弯上史考特街，好像没有见街上有直行的车，可是一辆大卡车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车子开得特别猛，是一位黑人，车上还坐着一位妇女，可能是他的妻子。我差不多快转完的时候，他的车撞了上来，撞到我车子的右侧前角。”

    弟弟这么一讲就说不清了。开车指南上明确规定，直行的车比左转弯的车有优先级。朋友们都说警察只要一见你的车子在左拐时出事，不由你分辩总判你的错。而因左拐导致车祸，则错上加错。

    “那，他的车有没有问题？人有没有问题？还有你，你怎么样？”我着急地问。

    “他们开的是卡车，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是，那女的很野，千方百计地在车上找伤痕，还不停地抱着头大喊大叫。”

    我从抽屉里拿了三十美元，随着弟弟一边跑一边自我打气地说：“又不是我们撞他，只要他们不叫警察，我们给他们一点儿钱就是了。”

    史考特是一条南北向的街，街道不宽，每个方向只有两个车道。出事的地方离家不到100米。因为这条街位于穷人区，这里的居民有些人是没有固定工作的。我常常看到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街边，手里握着一个随身听，边听边扭，等待寻找临时工的雇主。现在现场已经围了好些人了。弟弟的车被撞得斜在两条道中间，右前角的车灯撞坏了，灯周围的车壳瘪进去了一块。对方的卡车已经停到路边去了。我看不到卡车上有伤痕，从车牌看那车是外洲来的。

    我们不顾一切地走上前去跟对方摊牌。我们告诉他们我们的车刚刚买来，还没有来得及上保险，所以没有保险公司可以帮助我们赔偿他们的损失。我们说我们是学生，是外国学生，是只能住在贫民区的穷学生，兜里没有钱。“你们去叫警察，判我们的错，我们只好去坐牢。我们反正是没有钱，我们坐牢，你们也拿不到钱。”看那男主人有点儿心动的样子，我赶紧掏出兜里的几张美钞塞在他的手里。谢天谢地！他收了，挥了挥手让我们走人。

    “不可以！”可是，他的妻子却坚决不答应。只见她拼命从丈夫手里挖出两张票子往地上一摔就抱着头使劲摇，还对着她丈夫大叫，“我的头啊，我的头好疼啊！你这个砍千刀的，我就值这么几个钱？我要去医院，我要他们付我看病的医疗费。还有，我受伤了不能工作，不能挣钱，他们必须给我补偿。我肯定会留后遗症，我这一辈子就要完了，我要他们弥补损失！”

    “咱们走。”我不理他，拉着弟弟准备上车。反正那男的已经把钱收下去了，而且一再示意叫我们赶快走。

    “千万别走！他们刚才打了911。”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在美国，911是全国通用的报警电话号码，“打了911，警察马上就会到，如果到时候不见人，你们就犯下了逃离现场的罪。”我看得出他们不是恶意。有一位小个子黑人特别着急，旁边的人叫他鲍比。鲍比跟在我们身边就怕我们不相信他的话，还将那女人摔在地上的两张票子捡起来递给我。他强调说如果逃离现场，不管你有没有理，都要先被抓起来。还有，车子横在路上，叫我们也千万别动，否则就是破坏现场。

    果然不到五分钟警车就到了，出来一位矮个子白人警察。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我们的车，让移到路边去。

    “这车是谁开的？请出示驾照。”弟弟将驾照递过去。“讲讲当时的情况吧。”

    “我从百老汇那边过来。因为史考特街口有停车标志，所以我在那儿停了下来。我见街上没有车，就开始左转弯。我不知道他们的车是从哪儿出来的，我没有转完，他们的车就撞上来了。”弟弟比刚才镇定多了，还特地强调他在停车标志那儿是“完全停下车”然后觉得安全了才转弯的。“真是对不起，造成这样的事故。”弟弟接着说。

    警察给弟弟开了两张罚款单。一张是车子没有上保险，另一张是车子左转引起车祸，要弟弟签字。弟弟还想再解释一下，可是警察一点儿机会也不给地说：“签字只表示你收到我给开的罚单，并不是说你自己承认你有罪。你要是不服，可以到法庭上去说。”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警察挥挥手。

    “那，他们刚才收了我们的钱。”我想请警察帮我们将那男主人收起的钱要回来。

    警察转过脸去对着那男的，好像在问：“你拿了他们的钱吗？”

    “我没拿钱，”那男的好无赖，大庭广众之下几分钟前发生的事他竟然不承认。

    “对不起，我没有亲眼看见你给他们钱，所以我没有权利叫他还你钱。”警察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不帮忙把事情问清楚就这么说，特别想将给钱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他。这时候刚才那位鲍比走到了我的身边。他劝我们算了，然后转脸跟警察小声说了些什么。我只觉得他很面善挺护着我们的。

    那女人还在大叫大嚷。我们不想走，心想看她的疯样子，还不知道会怎样乱栽赃呢。还有，我要看看美国人是不是欺负我们中国人！

    只见警察走到开车的男主人那儿，同样的手续又对他做了一遍：看驾照，查保险，抄信息，问情况。接着，警察将他带到路边。他开始在警察的指挥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平伸左右手，沿着街边的人行道前进和后退。我正纳闷，鲍比过来小声告诉我们：警察怀疑他们酒后驾车。

    酒后驾车是驾车人的第一大忌，轻则罚款一千美金，重则坐三个月的牢，更别说招致车祸了。果然，测试了几下子，那人就被铐起来推上了警车。他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特别地乖，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着。可他妻子就不一样了，看着丈夫被抓，更加变本加厉地指着警察的鼻子骂，说警察无视她被撞昏的头，说警察不公平。

    警察理也不理她。大约过了十分钟，又一辆警车开过来，警车后面还跟来了一辆拖车，是拖车公司的。

    新来的警车上跳出一位女警，跟男警交换了一下意见后，上去就是一付手铐，将那还在哭闹的女人推上了她的车。跟警察顶牛是第二大忌，多亏刚才鲍比劝我们不再要求警察为我们讨钱。

    然后就是那开拖车的，三两下将他们的卡车链好后，给那黑人一张收据，在警车离开前就将他们的卡车拖走了。

    前前后后，从女警出现到大家全部散开，不超过十分钟。

 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当初那女的听她丈夫话，拿了我们的三十美元走路，哪会落到这个地步

鲍比帮了大忙

    “哎呀，不好！”虽说这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但那女的可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要是他们放出来以后找我们报复怎么办？这样的人，可会发疯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呀！美国的枪又是到处可以买到的。“我们没有把咱们家的地址给他们吧？”我担心地问弟弟。如果真给了，咱们就得搬家了。

    “弟，我觉得今天绝对不是你的错。他们一定是酒后驾车，开得太快了，才撞了你。不过警察这么处理够可以的了，最起码我们不需要担心那两口子再跟我们纠缠了。”

    “没有想到警察还挺帮我们的。”弟弟说。

    “也不是什么帮我们，挺公正的就是了。”想刚才还怕警察欺负我们外国人呢，倒真是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没有事吧？”

    “我没事。”也不知道弟弟是不是真的没事。

    “你说警察怎么会断定他们酒后驾车的？我可一点儿察觉也没有。”我问。突然我的脑中浮现出鲍比的影子。一定是他！

    回到家还没坐定，有人敲我们的窗户。拉开百叶窗帘，是三张黑色的脸庞，鲍比也在其中。

    我赶紧去开门。只见鲍比不声不响地让在后面，前面那小伙子说：“我们来帮你们修车，只要给我们每人买一个三明治就行了。”说完怕我们嫌贵，指着斜对面的一家快餐店说：“他们家今天大减价，1.99美元一个。”

    “好啊，好啊！”车子是非修不可的，因为车灯周围的车壳被撞烂了，要装车灯还无法生根呢。正好将鲍比帮忙捡回来的十五美元给他们作酬劳。我把钱递过去，那小个子黑人两手一分作了个手势，好像在说：“你们真的要给我们这么多钱吗？”

    “拿着吧，我们非常感谢你们。”我很诚恳地说，弟弟还从冰箱里拿出三罐可乐。

    “我们可以先买了吃吗？”

    “当然可以。”

    三位小伙子做得很快，也很认真。他们还将另一边的车灯卸下来比划着，觉得灯壳部位敲好以后肯定可以让车灯生根才罢手。临走前鲍比建议我们不要到汽车配件的店里去买车灯。他说：“你们知道吗，这日本造的车零件要比美国造的贵多了。这种本田车灯肯定可以在废车场找到。到那儿去买，可以省很多钱。”

    他们一走，我们赶紧查电话簿。我们要在保险公司关门以前给车子买好保险。

    我们的运气还不错，有一家保险公司的代理愿意推迟下班等我们。事情办得很顺利，只是那家保险公司的桌子上立着的一个小小广告牌让我很不舒服。“如果你今天死去，你的家人和孩子有足够的钱维持他们的生活吗？”

    晚上，弟弟和我先生去太空体育馆打工去了。我仔细读了一下罚款单。没有买汽车保险罚款一百四十美金，车子左转引起车祸罚款一百美金，限期将罚款寄出。不服的话，可以在一个月以后一个指定的日子上法庭。

    谁家的车子如果开得太旧，觉得卖也卖不出去了，或者因为一个大车祸，车子撞得不值得修了，可以拖到废车场去换个两三百美金。这些车然后就供人们拆零件用。

    休斯敦商家电话簿上列着各种各样的废车场的电话和广告。有普收各种美国车的，也有专门针对一种车型的。我们找到一家专门收本田车的废车场。

    可能是因为它的规模大，能够找到所需要零件的比例高，进去的人要付五美元门费。为了节省开支，我先生让我们进去，自己留在外面。

    想想我在中国读大学的时候，去标准件厂参观。老师说，我们国家以往也像那些资本主义国家一样，厂家造的都是专用零件，造价高浪费大，配零件很不方便。现在好了，制造业向标准件化发展。零件大批量生产，成本低，通用性强。这只有在中国这种计划经济的制度下才有可能。

    那时候不懂其意，现在领教到了。即使是本田车，不同型号、不同年代车灯也不一样。

    和我们一起进门的人，争先恐后地抢进去，就怕他们要找的零件被别人先发现。

    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停车场，少说也有五百辆破车。这些车，许多已经让人们拆得缺胳臂少腿的了。有的被卸走了车门，有的被拆掉了发动机；有些车因为少了轮胎或者被抽走了底杠而扭曲变了形，还有些车因为少了车灯或者方向盘让你觉得像是被挖走了眼睛，失去了灵魂。

    我的心口一阵莫名的恶心，因为我突然联想到那些遭色鬼们蹂躏糟蹋以后的妓女和妓女院。

    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感觉。先生说了我一句：“不要瞎想。”弟弟说他看那车场就像坟茔堆、骷髅头，只是怕我们受不了，没敢先开口。

    不过，我还得感谢这种服务。车灯买到手我们核计了一下，连门费在内比本田公司出售的新灯还要便宜一半多呢。当然，这种精打细算的日子在我们研究生毕业找到工作以后就成为历史了。因为，我们觉得用宝贵的时间去节省那么一点儿钱，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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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苗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