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休斯敦 - 一个中国家庭在美国 （节选十三 弟弟的音乐故事（二））

    弟弟觉得研究了那么多现代作曲技法，得赶紧介绍到中国去！他于是着手用中文写书。

    这就是数年以后中国音乐界研究西方现代作曲技法的主要参考文献《二十世纪西方作曲技法》，许多名牌音乐学院用它作为作曲研究生的教材。

    书中的内容，我是外行，弟弟就说了一句宽慰我的话。他说二十世纪的音乐家引出许多新名词，这些英文名词的中文解释在字典上也查不到。他写书的时候只好根据这些词在现代作曲技法中的含义给命上新的中文名。为了帮助中国同行阅读外文资料，他在书的最后特地列了一个名词解释表。

    然后，他就像讲故事一样给我扫了一点儿作曲新技法的盲。

    弟弟说，巴罗克时期的作品大多用三和弦。这种音乐听起来很协和。那时候的音乐家偶尔也会用一点儿“属七和弦”。这种新玩意儿对于听惯了三和弦作品的人会觉得有点儿刺激、不协和。这就好比早期淮扬厨师做菜用的佐料就只有油盐酱醋糖，经过很好的搭配可以烧出美味。可是有那么一位厨师喜欢创新，在菜里加了人们从来不敢用的辣椒。

    没有想到，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了加辣椒的菜肴，觉得刺激。到了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作曲家比如贝多芬，他的作品中就用了大量的“非属功能七和弦”。人们不但没有感到他的交响乐不协调，还觉得新颖别致。

    “我来美国的第一个作品里面就用了不少这类七和弦。本来以为用得很巧妙，没有想到这些在二十世纪的西方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被认为是再一般不过的手法了。所以难怪我的老师纳尔逊教授说我的作品‘克里歇’！现代作曲家呢？他们就连十三和弦都用得很随意。怎么比呢？菜里又添了花椒！”

    “想象一下，一个从来没有尝过花椒滋味的人第一次领教会有什么反应？我初听十三和弦的音乐时就是那种感觉：特别刺耳！很不协调！心想，这就是二十世纪音乐？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儿啊？可是后来，每天听每天听，就跟老美一样听出味儿来了。这就好像爱上了四川菜，觉得辣得过瘾、麻得痛快！”

    辣子和花椒，说穿了，就是要创新。

    创新还反映在音乐的调性里。我知道调性这个概念，C调呀、E调呀。平时唱歌嗓子吊不上去就降一调。还有，我知道贝多芬最著名的《第九交响曲》有四个乐章，前两个乐章是d小调，第三乐章是降B大调，到了第四乐章是D大调。

    弟弟说这是传统的音乐创作，每一部作品或作品中的某一个段落都有一个明确的调性。可是现代作曲家呢？他们有时候能同时在一个作品的不同声部中设立两个不同调的旋律同时演奏。这样的作品奏出来的声音要是在上个世纪，听众还以为乐队演奏出了问题跑调了呢！但是二十世纪的音乐家别出心裁这么做了。结果呢？创造了人们完全意想不到的特别效果。

    这就是Polyharmony and Polytonality。弟弟将它意译成“双重和声与双重调性”。

    我好奇地问弟弟，这些新技法是否能被大多数东方人所接受呢？弟弟反过来问我，说我这个计算机教授总该知道“算盘与计算机”的故事吧？

    计算机刚问世的时候有人笑话美国人发明的这个玩意儿，要用算盘跟计算机专家较量。当时的结果如何呢？计算机专家输了！他的程序还没有写好，算盘已经把结果敲了出来。可是现在，谁还会站出来要用算盘与计算机较量呢？

    说起计算机，我当然会联想到计算机作曲。弟弟问我“知道计算机作曲的祖师爷是谁吗？”

    不好意思，我这个搞计算机的人脸上有点红。

    “是勋伯格博士（Schoenberg），维也纳的著名音乐家。”

    弟弟然后说勋伯格博士创立了“十二音技术”，代表着二十世纪的一个流派。还说勋伯格创新的道路是很坎坷的。他的作品刚问世的时候，遭到许多大音乐家的抨击。他们说勋伯格不是音乐家，说他的东西不是音乐，是颓废、是对音乐的亵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人们在用传统的方式构思音乐的时候，会设立一个主音，比如说《茉莉花》中的主音就是“sol”。可是勋伯格认为，音乐中的12个音，它们的地位应该是同等的、不分主次的，这就是现代的无调性音乐。用这种思维方式，作品的构成便可以用计算机程序产生了。弟弟告诉我经过了近一个世纪的考验，今天无调性音乐已经成长为现代音乐中势不可挡的一大流派，勋伯格的12音创作技法也已经成为现代西方电影音乐的一个主要构成部分。

    弟弟有几位非常特殊的学生。他们慕名而来，跟弟弟学习小提琴固然是一个原因，更贴切一点说却是希望结交一位东方音乐家。

    有一位是德州医疗中心心脏科伊炀大夫，俄国前总统叶利钦心脏病开刀，伊炀大夫是前往助阵的美国专家代表。伊炀大夫是一位温文尔雅又十分有意思的学者，弟弟告诉我他们上课之余常常在一起聊天。聊音乐、聊医学，聊中国、聊美国……弟弟说美国人很像小孩子，伊炀大夫有一次一进门就兴奋地告诉弟弟，说他发现他的小花狗越来越懂得欣赏他演奏的音乐了。我告诉弟弟，我有一次跟朋友聊天，谈到中美教材的差异。有一位中国人一针见血，他说中国的教材就是企图将孩子变成大人，而美国的教材却将成人变成了孩子。

    还有一位是安吉儿女士，她是一家咨询公司的总裁。她的公司是负责休斯顿城市发展十五年总规划项目的单位，也是一位大忙人，经常出差。可是，我发现弟弟组织的乐队演出，她从不缺席。弟弟告诉我，跟他们在一起，你会发现有本领的美国人是如何安排他们的生活的。像安吉儿女士这样的人，她无论工作有多忙，无论工作时在美国的哪一个角落，但是上课的时候一定在弟弟的教室里。有一次，弟弟应美国音乐家协会的邀请带领他的乐队参加国际音乐艺术节的演出，正碰上安吉儿在外地开会。她毫不犹豫地就订了飞机票从外地飞回来，演出结束后又再飞回去。

    对于这些亦徒亦友的美国人，弟弟将《梁祝》、将《瑶族舞曲》……一段一段地讲给他们听，送给他们音乐光碟。他们也会兴奋地告诉弟弟自己对东方音乐热爱程度的变化。现在，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每天晚上都会听弟弟介绍的东方音乐，都说中国乐曲太美妙了。

    弟弟的音乐故事讲也讲不完。因为弟弟总是很忙，老故事讲完了，新故事又产生了。他忙于作曲、忙于写书、忙于授课、忙于排练，现在又多了一层：忙于他的音乐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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