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院趣事

       二年前，我曾在一家规模较大的老人院工作。这是一家收费比较高Apartment式管理的老人院，里面住着超过五百位老人，有大约近七十位华裔老人。我的工作就是夜间当这些华裔老人有情况发生时，用双语协助院方的管理人员和老人们勾通，帮助安抚老人家。这份工作的报酬并不高，而且是长夜班，但上班时允许睡觉，由于这些老人除了年龄大一些外（都在七十五岁以上），身体状况都不错，因此我常常可以一夜睡到大天亮。不过有时当然也会有情况发生，不然就不会有我这份工作了。

                                      一，吸毒疑云

       那是我刚上班的第五天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夜班主管Janet打电话让我立刻去三楼316号房。我一出电梯就闻到一股很浓很刺鼻的苦艾味，跟着这股味道我来到316号房前，看到当天晚上负责我们这片的主管护士护理员保安都在场。主管Janet是一个又高又大的黑人中年妇女，见到我她向我讲述了叫我来的原因。原来按照院方规定，每天晚上十点后保安都要在自己负责的片区内巡视一圈，以保安全。今晚当保安巡视到由姓林的老太太所住的316号房前时，他闻到了从房门底下泄出的苦艾味。由于保安从没闻过苦艾味却闻过大麻味，因此他怀疑林老太太在房内吸毒，而这当然是院方绝对禁止的，因为一是吸毒违法，二是怕引起火警。他当即敲门要求林老太太开门，可对方回答说自己已经睡了不开门。保安掏出钥匙想强行进入，但林老太太在里面用东西把门顶死了，最后保安没辙只能向Janet报告。Janet说她到来后曾再三要求林老太太开门，但林老太太坚决不开，而她也曾尝试和林老太太的家人联系但联系不上，因此最后只能叫我前来。Janet说，如果我也不能让林老太太开门，那她就只能走报警、强行破门而入这条院方最不愿意走的路了！

       我首先百分百地向Janet以及在场的美国同事们保证：林老太太在房内决不是吸毒，而是在使用中国的一种香！为了怕他们不明白，我特地用印度人的香作说明。那为什么这种香味道那么难闻呢？Janet问。我说因为这种香同时也是一种药，中国药；用它薰灸身上的某些部位对肠胃不适睡眠不好等会带来改善。那使用这种香是不是要用到火？会不会引起火灾？Janet问。我说因为我有一个长辈也曾用过这种艾薰，它使用时是放在一个有密封保护装置的香炉内，因此应该不会有引起火灾的危险。Janet说那好，你只要叫林老太太开门让我们看一下，不是毒品没有危险就行了。我说在让林老太太开门前我想了解一下她的基本情况，包括她的年龄身体状况入老人院的时间以及她是来自于中国的哪里？其他情况护士立刻告诉了我，林老太太今年八十二岁有先天性心脏病，常常感到肠胃不舒服睡眠也不好，林老太太入院已有四年多；但对于我问林老太太来自于中国哪里，第一院方没有这种记录，第二包括Janet在内所有在场的同事都感到很疑惑。我急忙向他们解释，我问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只是为了叫开门时可以准确地称呼林老太太，拉近彼此的感情，让林老太太快一点给我们开门。我告诉他们，我们中国人和他们不同，对于女性长辈不是只有一个Aunt可以称呼，而是根据地方不同称呼也不同。比如，林老太太如果是来自于中国台湾，那么我就应该称呼她林妈妈；如果来自于中国香港或广东，就应该称呼她林阿姆或林阿婆；如果来自于中国北方，就应该称呼她林大妈或林大娘；如果来自于中国上海或江浙地区，就应该称呼她阿姨或伯母；如果------我的美国同事都被我的解释听呆住了，都说中国人的文化真有意思也真厉害。最后根据护士回忆林老太太是来自台湾。

       我来到316号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我说林妈妈，我是新来的小Z，我想你刚才一定在门后听到了我和Janet的讲话，如果你没有听清楚，我现在再给你重复一遍。然后我告诉她，说我有一个亲戚也用这种艾薰，是把苦艾条装在一个铝制的套子里，然后再放在一个用硬塑料做成的表面有透气孔的鼎状香炉中，薰的部位一般都在肚脐眼上，而薰的原因是因为感觉肠胃胀气不舒服或者睡眠不好。我说我知道艾薰是无毒的安全的，而且我已把这两点告诉Janet和其他人，他们都说只要进来看一眼，如果他们认为真的没有危险，他们就走了。可是林妈妈想了想还是不肯开门，她说她不相信院方的人，说他们现在说得好听，等她开门后他们就会没收她的东西，并且可能通报院内其他的华人，让她往后难做人！我告诉林妈妈，第一她住在这里是客人、是Janet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院方工作人员的衣食父母，而不是犯人，因此如果他们进来后真的对你翻脸无情，我也会帮你和她们翻脸无情，向上面申诉争取你作为住客的权利；第二，其实Janet她们想进房看一下既是她们的工作职责也是出于好意，因为如果真的引起火灾，第一个倒霉的可就是年老体弱的林妈妈你呀；第三，你如果不开门，她们就更会认定你房里有不法情事，最后她们就一定会报警，让警察和消防队人员来强行破门而入，到那时你林妈妈的颜面就会变得更难看了！你说对不对啊？！------后来我听到林妈妈终于拿开了门背后的东西，把门打开了。

       我们走进了林妈妈的住所。这里每个老人都住着一房一厅，而且是很大很宽畅的那种。林妈妈是个看上去又小又瘦弱的小老太太，但一对眼睛却像年轻人样闪闪发光十分精神，此刻她的的脸上既有怒气也有恐惧。我向林妈妈再次作了自我介绍，而Janet也跟着我对林妈妈说：林妈妈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想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就离开！看到靠阳台门的窗户下有一张三人沙发，上面放着一个枕头和一条打开的被子，我问林妈妈刚才是不是就躺在那张沙发上进行艾薰的？林妈妈点了点头。我说那你就把你用于艾薰的香炉拿出来给他们看一下，省得他们疑神疑鬼。林妈妈把嘴向阳台上一撅，说要拿你自己去拿但要小心烫着。我在阳台找到了香炉，果然和我亲戚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我先现场把香炉的使用情形向Janet和其他人解说了一遍，然后又让林妈妈拿出一合原装的苦艾条，上面果然有英文的说明，最后大家都认为这既不是毒品用起来也安全，所以就都离开了。我稍微留了一下，告诉林妈妈往后使用时应该用毛巾把门缝塞起来，这样气味就不会跑到外面去了。林妈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说她以前都是这样做的，所以用了多年从未被发现，今天不知怎么就忘了，结果闹出了这么一场虚惊。

       林妈妈对我非常感激。她说过去她用艾薰时总是处于胆战心惊状态，因为怕给院方发现，如今由于我的帮助，她终于可以没有任何精神负担正大光明地在需要时使用艾薰了！林妈妈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包了一个五十元的红包给我。我开玩笑地告诉她，说我进这里工作曾签过很多文件，其中就有不能收受住客礼物的规定，如果收受，立刻除名；因此除非林妈妈对我的服务不满，想让我早日滚蛋，否则就不能如此害我！结果吓得老太太赶快收起红包，连连向我赔礼道谦。------

                                      二，安眠药风波

      那是我上班快满半个月时，已过了午夜十二点半，突然电话铃响，当晚的值班主管Nancy让我立刻去三楼302房。我来到302房，看到金发碧眼的Nancy和墨西哥裔小护士都在302房女主人张阿姨的睡房里，因此我也走了进去。今年七十九岁的张阿姨出身于中国上海，大陆解放前跟随父母逃到香港，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一位早年来美的金山伯移民美国，由于她一直保持着上海人的生活习惯，因此大家都叫她张阿姨。张阿姨虽然来美国已近五十年，但由于过去四十多年一直和金山伯生活在一起，所以广东话倒是说得比金山伯还好，英文却只懂不超过五十句。

       我走进房间时看到张阿姨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哭泣，她的手上拿着一瓶打开的安眠药。看到我Nancy告诉我，说张阿姨今天夜里十二点十分拉铃呼叫总台请求帮助，她和护士到来就看到张阿姨像现在这样坐在床上哭泣。她们就安慰她问她是不是要帮忙？张阿姨说她每天晚上都要吃了安眠药才能睡觉，所以现在要吃安眠药。可是当护士取了一杯温水想帮助张阿姨吃药时，张阿姨却连连摇头不肯吃。然而当Nancy和护士告诉张阿姨，说如果不想吃那就好好睡吧并准备帮她躺下时，张阿姨又说一定要吃了安眠药才肯睡。可当小护士拿起水杯想帮助张阿姨吃药时，张阿姨又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却就是不肯吃药。就这样三人周旋纠缠了近半个小时，Nancy只能打电话叫我前来帮忙。

       我知道张阿姨平时最高兴别人和她说上海话，因此我用上海话和她交流，一问之下我才明白为何会出现眼前这种误会。原来张阿姨用安眠药帮助睡眠已有超过十年历史，每天晚上都是11点钟准时服药，然后就可以睡上3到5个小时。可是今天晚上张阿姨躺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中就自己睡着了，等到半夜12点醒来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有没有吃过安眠药？张阿姨既怕不吃药整晚睡不好第二会生病，又怕多吃一颗会就此长眠不醒；因此最后她只能拉铃求助。没想到尽管Nancy和小护士立刻赶到，同时也非常热心，但由于语言不通鸡同鸭讲，结果Nancy和小护士，不是想让张阿姨多吃一颗冒可能长眠不醒的危险，就是想让张阿姨干脆不吃冒一夜睡不好第二天生病的危险！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Nancy和小护士，她俩都笑了。小护士告诉张阿姨，说你不要担心，美国的安眠药别说多吃一颗，就是多吃三颗，也最多是多睡几个小时，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然而张阿姨却还是不肯贸然吃药或贸然不吃药。

      后来我灵机一动问张阿姨：你吃安眠药已有十年历史？张阿姨答是。每天晚上都是十一点准时吃药？答基本是。每次吃药后起码都能睡三个小时以上？答是。有没有只睡一个小时或二个小时的？答没有。今天晚上你记不记得是几点钟开始上床看书的？答十点半。我立即告知张阿姨：你今晚的安眠药一定还没有吃！张阿姨问为什么？我说你是十点半上床，十二点钟醒来；如果你吃药了，那么就算你一上床就睡着了，你起码也要到凌晨一点半才会醒来；而现在你在午夜十二点就醒了，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还没有吃过安眠药！张阿姨立刻破涕而笑了。她从小护士的手中拿过水杯，一抬头把今晚的安眠药吞了下去。我把刚才和张阿姨的对话翻译给Nancy和小护士听，她俩再次笑了，同时都学着中国人的样，对我竖起大拇指夸我聪敏(Smart)。

       后来张阿姨告诉我，说她已经把我这种福尔摩斯推理法记在她的床头需知上，以后如果再碰上同样的疑惑，不用找人，一读床头需知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