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房间的灯是关着的,但我还是听到她的辗转反侧。我轻手轻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打开电脑给弟弟发了消息,告诉他不用回来,我自己打理。因为弟弟的孩子还小,他刚刚离开两个星期,实在不忍心再让他跑一趟。几分钟后,弟弟发来微信,他已经定好回国的机票,周一下午到。接着,给在美国的家人发了email ,在微信上告诉了大洋彼岸的朋友。躺在床上睡不着,父亲临终前的痛苦表情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而平时老爸跟我说笑的样子又历历在目。黑暗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不止。
能够一心一意的悲伤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我知道我不能,因为很多事等待着我处理。拿出我的to do list,一条条看,标出马上要解决的事情:办理死亡通知书,更改出殡日期,准备遗像,花圈,到医院结账,通知干休所......最当务之急的事是如何告诉老妈。远在纽约的朋友建议我,先压着,晚些告诉她,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决定拖到弟弟回来的那天。天已经亮了,我必须准备迎接繁忙的一天。走进卫生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憔悴的脸和红肿的眼睛。赶快用热水毛巾敷眼睛,又做了一个简单的面膜,梳洗完毕,化了淡淡的妆,试图掩盖满脸的疲惫。希望眼光锐利的老妈看不出破绽。
老妈起床了,我把泡好的花旗参茶端给她。她显然也没有睡好,问我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一趟趟的跑?我满脸不满,大骂医院,谎称医院催着要钱,早晨要停药,所以不得不回家取钱。陪老妈吃完早饭,匆匆出门。周六的早晨,街上比往日清净,在水果摊上,左挑右选买了几样水果,又关照老板拿一大瓶矿泉水。再一次走进太平间,停放父亲尸体的门前摆放着一张供桌。对形式一向不以为然的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水果,虔诚地一样一样摆放在供桌上:爸爸,我来看您,带来你喜欢的水果,平时你总是舍不得吃奇异果,要留给我妈,这些都是给您的。还有一大瓶矿泉水,可恨的医生不让你喝水,早知道,临终前我就让你喝个够......就像老爸还可以听到,我就这样轻轻的跟他讲话......
重新回到重症病房,让医生签字,办理死亡证明书。正是家属探视的时间,我却再也不是9号床的家属,我多希望是他们中的一员,还可以隔着玻璃窗跟父亲讲话。电梯门口碰到那对姐妹,她们还有爸爸可以探望。一看到她们,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她们握着我的手,陪着我流泪。她们的老爸也是肺部大面积感染,生命垂危。同命相连的女儿们这一刻是那样的亲近,即使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她们的姓名。接着,我在医院前楼,后楼,楼上,楼下几处奔走,终于拿到死亡证书,也办理了结账手续。坐在医院大楼外面的长椅上,我第一次好好的观察这家医院,气派的大楼,花园般的环境,这是我和老爸单独度过最长时间的地方。
中午时分,我回到家门口,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打开门。老妈和保姆正准备吃午饭,她放下碗筷,一脸询问的表情看着我。“老爸还好,就是呼吸不太平稳,又把呼吸器插上了。”我轻描淡写地说。饭桌上,我对保姆小苏说:今天是周六,下午医院不让探视。你出去玩吧,晚上请你老公一起回来,我请他在家吃饭。小苏高高兴兴地出去了。我必须让自己忙碌着,这样才能转移无处安放的悲伤。安排老妈躺下睡午觉,我便去了超市,买回了晚饭需要的原料,也不忘买了几种不同的啤酒。七点钟,小苏夫妇进门的时候,满桌子的菜肴已经摆好。小苏吃惊地看着我:“你咋整了这一桌?跟宴席似的”。小苏夫妇从东北进京打工,老公在搬家公司,壮壮实实的东北汉子很豪爽,我陪着他一起喝酒,给他夹油焖大虾。小苏是一个很勤快的女人,人也实在,父母都喜欢她。桌上有老爸喜欢的两样小菜,小苏指着说:叔叔爱吃。我终于绷不住了,赶快借口跑进厨房,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星期天到了干休所和所长见面,她执意要来家看我妈被我拦下。“老妈还不知道”,我告诉她。后事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我又去了一次太平间办公室,跟工作人员谈流程,吩咐挽联,花圈等事宜。回到家,我继续说谎:我爸血小板太低,肺部有点感染,发低烧,恐怕不能搬出重症病房。您别着急,但也要有思想准备。老妈听了我的话,一脸的悲哀,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叹气。我实在是担心她的承受力,心里盘算着星期一如何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