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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家的房子, 原本是大队仓库, 地基用石头垒成, 屋墙屋顶和院墙全用白沙村自己砖窑烧制的灰砖灰瓦, 建得比一般农房宽敞结实, 后来各生产队有了自己的场院和仓库, 这五间屋子连同院子便闲起来, 堆了很多破烂。
教授一家来到白沙村, 村里将这五间房收拾出来,盘了三铺炕, 垒了两个锅灶, 在院子的西南角挖了一个茅坑, 用玉米秸围起来, 教授一家过起了地地道道的庄户日子。"庄户"二字后面再加一个"孙"字, "庄户孙", 是沽河两岸百姓对自己的戏称, 是说庄户人属孙子辈, 到那里都要装孙子, 不论走到那里, 遭人白眼, 受人欺负, 只要说一句"谁让咱是庄户孙呢啊!" 或者"庄户孙能咋样?", 事情也就过去了, 颇有点阿Q精神。我后来每每读到新中国"亿万农民翻身得解放", 心底就会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和厌恶。新中国那种壁垒森严的户口制度, 人民公社对农民的横征暴敛, 使得亿万农民实际成了社会最底层, 发展到后来, 农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拼命要把自己的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 或者千方百计从"庄户孙"变成吃国家粮的"公家人"。号称领导亿万农民翻身得解放的伟大的党伟大的领袖, 其实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教授一家由北京下放到白沙村, 从城市人变成庄户孙, 算是一种很严厉的惩罚。
大姐带大哥来到教授家, 街门没关, 从街门到屋门, 是一条铺着石头子的小径, 两边是药圃, 虽是冬天, 还能看到各种药材的枝叶根茎散落在地里, 药圃和屋墙之间留出三米多宽的空档, 放着水桶扁担锄头, 铁锨大镢草篓, 院子比一般农家干净整齐, 大姐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瑞芳。
瑞芳从屋里出来, 眼睛红红的, 强做笑颜招呼大哥大姐: " 竹梅, 孝亭! " 孝亭是我大哥的学名, 上学以后取的, 因为姓陈, 属孝字辈, 小名亭亭, 所以学名很自然地就叫陈孝亭。
大姐看出瑞芳一定刚哭过, 心想本来是要和她一起劝瑞安的, 现在到好, 瑞芳的心情看来也不佳, 便说道: "怎么了, 跟谁耍脾气, 是不是陈老师回来, 没给你买好吃的? "
"唉, 家都没了, 再多好吃的有什么用!" 瑞芳叹口气道。
三个人走进屋里, 大哥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 有些不习惯, 捂着鼻子皱着眉头, 瑞芳便喊妹妹瑞清, 让她和我大哥一起院子里玩, 自己带着大姐走进东间。东间两铺炕, 外间瑞安住, 里间瑞芳瑞清住, 里外之间隔了一道薄薄的墙壁, 墙壁上留一个小门。经过外间, 瑞安和衣躺在炕上, 盖一条被子, 鞋子也没脱, 听到瑞芳和大姐走进来, 闭着眼睛装睡, 也没起来打招呼。
大姐跟瑞芳走进里屋, 在炕旮旯的一张四方杌子上坐下, 门敞着没掩, 问瑞芳: " 你爸呢? "
"吃过午饭去了诊所, 我妈刚睡下。我们家看来真要在白沙村扎根一辈子了。" 瑞芳坐在炕沿上, 拿起炕头的一团红毛线, 在手里团来团去。
"白沙村有什么不好, 不就是穷点吗, 用着这么伤心, 眼都哭红了? " 大姐这话冲着瑞芳讲, 实际是说给瑞安听的。
" 哼, 那是因为你没去过北京。我还想等明年家有回来, 跟他一起回北京看看。我哥回来说, 我们家的四合院住了五家人, 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亲戚同学家也不敢收留他, 你说我能不伤心? " 瑞芳说着, 眼泪又流出来。
" 瑞芳, 你也别哭了。我想通了, 白沙村是苦是穷, 起码这里还安全, 不用担惊受怕, 大不了在白沙村种一辈子地, 有什么关系。" 瑞安回家把在北京的遭遇说了一遍, 教授夫妇不觉得意外, 没太难过, 瑞芳听说自己的闺房变成了别人的小窝, 又生气又伤心, 一个人趴被窝里哭了半天。
" 你能种一辈子地, 我可不行, 再干上两年, 我要变成家有他妈了。" 想想自己可能会变成家有他妈张寡妇那副样子,瑞芳心里就恐惧不安。瑞安在白沙村最大的恐惧是理想破灭,瑞芳在白沙村最大的恐惧却是失去青春。瑞芳和大姐一起高中毕业, 毕业后帮着教授种种药材, 学点中医知识, 配配中药, 多数时间, 还要跟着社员一起下地干活, 手脚磨得又粗又硬, 鼻脸晒得又黑又糙, 跟大姐站一起, 瑞芳象是胶东农村的大嫚, 我大姐倒象是北京城里的姑娘。
" 我看你变成家有他媳妇, 倒是完全可能。" 大姐和英子一样, 虽说一个在北京, 一个在白沙村, 思想却没有受阶级斗争太大影响, 生活条件和瑞安兄妹差不多, 心理上却比瑞安兄妹轻松安然许多。
" 哼, 我要是嫁给张家有, 你必须嫁给我大哥, 做我嫂子! 这个拿回家, 帮我大哥织件毛衣。" 瑞芳说着, 把手里团来团去的毛线, 扔给我大姐。
" 我在北京买了一盒点心, 你们尝尝。" 瑞安跳下炕, 把那盒稻香村点心拿到瑞芳炕上, 大姐这才看清瑞安的脸色, 觉得他只是瘦了一些, 精神还不错。
" 你看我大哥, 还没娶你呢, 买东西就想着你。我要吃一块, 他还老大不原意的样子。"
" 胡说, 我要不拦着, 这盒点心早让你和瑞清撮光了。" 瑞安看到我大姐, 压在心头的乌云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眼前是一片和煦的晴天, 觉得自己比老舍幸运多了, 老舍先生若有一个大姐一样的姑娘在身边, 一定不会自杀吧。
" 这些点心真好看, 咱们白沙村的榼子, 要是有这些花样就好了, 应该刻几把这样的榼子。" 大姐挨个点心看, 瑞芳如数家宝, 说着每一种点心的名字, 每一种的来历典故, 什么地方什么东西做的, 都是大姐从未听过的, 充满异地他乡的味道, 大姐不由得有些向往北京。
三个人从稻香村的点心, 又聊到白沙村的饽饽, 白沙村和北京, 突然间没有了距离, 没有了隔阂。
大姐带大哥回家的路上, 大哥突然问大姐: "大姐, 你真的要做陈老师的媳妇? "
" 谁说的? " 大姐很意外大哥会问她这个问题。
" 我和瑞清在院子里, 听你们说的, 是不是真的。" 大哥很认真地问大姐。
" 那是说着玩的。姐要守着你, 看到你将来把咱们白沙村, 建得跟北京一样好! " 大姐把大哥当成一个孩子, 说这话只是为了哄大哥高兴。我大哥那时已经上二年级, 十多岁, 个子小, 读的书可不少, 大姐的每一句话, 对他来说, 都记在心上, 不再是随便听完就忘了。
过了十五, 学校开学前一天, 瑞安被叫到大队办公室, 友贵向他宣布了两项决定: 第一, 永远开除瑞安在沽河中学的教师职位; 第二, 瑞安到大队窑厂烧窑。
烧窑是村里最累最危险又需要技术的活, 除了青壮年劳力, 没人敢干。瑞安到窑厂第一天, 便尝到了火烧火燎当牛做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