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舞蹈启蒙老师
我的许多老年朋友都热衷于到老年中心去跳舞,他们喜欢跳舞一是解闷,二是锻炼身体。他们常常拉我去,可是我总是推三阻四地不太愿意去,他们都以为我不太会跳舞。有一次,一位朋友到老年中心去过生日,我不得不去。为了凑热闹,我也跳了一下,这时他们才惊讶地发现我的舞其实还跳得相当不错。“你的舞跳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常来跳?”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我每次跳舞,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使我无法尽情地高高兴兴地跳。他就是我的舞蹈启蒙老师--我的表哥沈佑炳。
他其实不是我真正的表哥,只是我奶奶娘家侄子的儿子。当时因为住在上海的福建人不多,特别是亲戚,所以我奶奶的这位身为舰长的侄子只要来上海,总是来探望我奶奶。我爷爷去世后,我奶奶搬到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姑,的家里去住,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侄子,虽然我常常到大姑家去看我奶奶。1945年,也就是我上高中二年级的那一年,我又去看奶奶,在大姑家遇到一位身穿空军军官制服的年轻人。大姑给我介绍说;“这是你表哥沈佑炳,就是你奶奶侄子的儿子。”这位二十多岁的空军军官英俊潇洒,十分健谈。当我的奶奶和大姑他们在大姑房间里打麻将时,我们就在客厅里聊得十分投机。以后我每次去看奶奶,或者大姑打电话叫我去玩时,总能见到他。后来我的表妹悄悄地告诉我,“你知道吗,佑炳哥很喜欢你,你们见面以前,有一次他看到你的照片,问我这是谁,我告诉他你是我表姐,他就一定要我妈妈约你来见面。”我虽然很是得意,有那么一位英俊潇洒的空军军官喜欢我,但是我总觉得他就像我妈妈嘴里常常唠叨的我的爸爸,是一个花心playboy,因此对他存有戒心。
有一次他问我会不会跳舞,我只是在美国电影里看到过人们跳舞,根本没有见过真人跳舞。于是他就开始在大姑家趁她们打牌的时候,在客厅里教我跳舞,waltz, foxtrot, tango, 甚至上海当时流行一时的美军带来的jetterbug。他教得十分认真,我学得也很快。不久他就带我去百乐门舞厅跳舞,开始时我还有点紧张,后来就轻松愉快游刃有余了。我疯狂地爱上了跳舞,只要一有机会,就和他去百乐门,后来跳到我们一下舞池,其他舞客就停下来围观我们的舞蹈,好像是专业表演。
除了跳舞以外,我们有时还到国泰电影院去看电影,或到霞飞路的咖啡店喝咖啡,因为我大姑就住在霞飞路上。我和他三年的交往中,有两件事很让我觉得纳闷。一是他显然很喜欢我,但却从来没有像我爸爸对我妈妈那样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二是他有时三天两头地来找我,有时却好几个月都不见他的踪影。虽然我们很熟,但是身为少女的我,却从来不好意思开口问他原因。1948年底,在几个月的失踪后,他突然穿着一身海军军官制服来找我。我吃惊地问:“你怎么在空军干得好好地,又转到海军去了呢?”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就在他穿上海军制服以后不久,他就又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过。我虽然很怀念他,但是我们的这段交往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只有把我心中的怀念,暗暗地藏在心里,不敢去问任何人他的去向。
一直到上海解放以后,我才听大姑说:“你知道吗,佑炳死了,他被国民党枪毙了。”这话使我大吃一惊。原来他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他奉命转到海军是因为共产党要他到他父亲当舰长的军舰上去作策反工作,去策动军舰不要奉命随蒋家王朝往福建开,而向解放区开。他在舰上做了很多工作,尤其是他父亲的工作,不幸的是,当他的父亲正在犹豫不决时,他的策反工作被军舰上的一名军统副舰长发现了,打电报报告了上级。军舰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到福建,一靠岸,父子二人就被逮捕,立即枪毙。我的这位英俊潇洒生龙活虎的舞蹈启蒙老师就为了他的信仰和理想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