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值得纪念的日子

【刘维华的回忆录】

司徒国龙想进了大学里就等于进了保险箱，只等着混张文凭，他那当工商局长的爹自然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他的口头禅就是University (大学) 等于“由你玩四年”。那时的校园有一首歪诗写到：“分不在高， 及格就行；学不在深，作弊则灵。 斯是教室，唯吾闲情。 小说翻得快，杂志翻得勤。 琢磨下象棋，寻思看录像。 可以打瞌睡，写情书， 无书声之乱耳，无复习之劳累。 是非跳舞场，堪比游乐厅。 心理云：混张文凭！” 这似乎正是司徒国龙生活的写照。他父亲是政府官员，家中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再加上有皎好的长相和殷实的家境，可以说他的日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司徒国龙人不仅长得俊脑瓜也挺活的，口才相当好，吹牛从不用打腹稿，风流倜傥。  那时候许多大学支持勤工俭学，司徒国龙就抓住机会开了一家小咖啡馆。他的生意非常不错，这不仅让他赚了一点小钱而且又是一个泡妞的上好场所， 所以他的女朋友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日子过得风声水火的。

成天想着的做生意发大财的司徒国龙，每每谈起女人来就眉飞色舞，隽语风生。说追女孩子嘛，要因人而异有的放矢。比如眉清目秀的某某某属于闷骚型，就需要来点浪漫的若即若离，使一些欲擒故纵的法子，比如乳丰臀肥的某某某属于杨柳春风的开放型，就需要死皮赖脸加勇敢，拒绝就拒绝呗，有什么害怕的？不行就下次再来，再不行就换下一个目标。虽然我对司徒国龙的观点和生活方式并不赞同，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友谊。不过他的那份潇洒还是让我羡慕，那种渗透在血液里的风流洒脱，不是一两天就学得会的。他还说依他的眼光来看，杨菁是个非常不错的纯情女孩子，她聪明好学、温婉可人、简单率真，周身散发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光彩。所以三番五次地问我为啥没有试着去追杨菁。我告诉他说太熟悉了，没有那种心跳加速的冲动，而且如果她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多尴尬呀！他对我说，都大学三年级了，再不抓紧就永远没机会了。你呀，就是就是脸皮薄放不开自己，也许你们俩一起看场电影牵牵手就会有心动的感觉了。知道吗，要行动。

不过，司徒国龙的话倒是提醒我很久都没有去看杨菁了。我俩都在北京，除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写几封信，我这个学期在北京还没跟她见过面，这在我们的交情上来说有点说不过去。她上次送我两本泰戈尔的诗集，后来又送了我一条红蓝围巾，她说北京这天气不像湖南冬天，风沙大，围巾是必不可少的，她还说十年前小时候送我的那一条围巾已经不够宽不够长了而且毛线的质量也不是太好，但是她对自己简单明了的设计还是蛮满意的，所以他重新织了一条同样款式的红蓝围巾给送给我。她认为每一个男孩子都应该有一件诸如手套、  围巾、毛衣毛裤、帽子袜子等等的贴心暖物，既然是贴心暖物，最好是某个亲近的人的手工产品。我在感受到杨菁对我的好同时也感到自己亏欠了她，所以我决定亲自过去看看她。打了两次电话到她宿舍她都没有人接，写信跟她相约又嫌太慢，打算一到星期六我就骑着单车直奔B大学的校园。

下个月正好是杨菁生日，我有足够的理由送一份像样的礼物，也算是还个人情。那个周五晚上我跑到音像店买了一部非常小巧Walkman磁带机，附带一个套盒用来别在腰间皮带上。另外还一口气买了一打磁带，有英语听力训练也有英文歌曲，有钢琴曲也有流行歌曲，临了我想起了还缺一件贴心的暖物，就当我商场转了一大圈还拿不定注意要买什么的时候，一位眼力很好的中年女售货员叫住了我说，小伙子你要买什么？是给自己买还是给别人买？我说给女同学买生日礼物。她说是给女朋友买吧？我说算是吧。她说冬天快来了你看看这羊毛围巾如何？质量好还不贵。我说我朋友以前送过围巾给我了，所以我不想送同样的东西。我还补充说我朋友二十岁生日，钱不是问题。生意人的精明就是这样，两三分钟就搞清你的需求和你口袋的钱多少，然后把我领到意大利进口帽子柜台，问道你女朋友是长发还是短发？我说大姐跟您一样是长发。大姐说小兄弟你看看这秋冬女士大蝴蝶结秋冬毛呢礼帽，纯进口羊毛呢。再配上一双真皮手套，既现代又古典，你看大姐给你做个模特，好看吗？我想象着杨菁穿戴上去的样子，心里就有一份欢喜，后来就把它买下来了。我平日里很节俭，爸爸每个月给的钱，总是节余一点出来作为不备之需，所以我从来没向同学借过钱。这一次彻底让我破了产，花光我所有的积蓄不打紧还要向同学借用下半个月的伙食费。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觉得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所以就做了。

关于那次的见面，杨菁随后后来给我的信中有详细的叙述。

阿牛哥：见信好！

这一段时间的我忙碌而安静，过着没有人拜访我也没去拜访人的生活。除了努力学好功课，业余时间我一直坚持长跑。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出众的爱好，只有长跑在中学运动会拿过年级第一。不少人问我一个女孩子爱好什么不好干嘛爱长跑呀，又辛苦又孤独。其实我也不停地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我想好身体是学习好生活好的基础，既然上天给我这样健硕的身体和耐力，我为什么不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我为啥要选人家认为好的却不是我擅长的？况且长跑不仅仅是的锻炼身体非常好的运动，也是为达到长远目标而不放弃的意志磨练，跑步，它代表着我，代表着另一个状态的我。我们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成为德、智、体三个方面都得到发展的三好学生，而现实是每次评三好学生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看学习成绩。我们的老师我们的社会甚至我们的父母都过分地偏爱“智”。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小人物很难改变大多数人的偏见，但最起码我可以管好我自己。在“德”方面，我参加了大学校园组织的无偿献血，而且计划在毕业前再献一次血。我认为教育是立国的根本，如果将来有能力了，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比如资助贫困学生。在“体”方面，我会把热爱的长跑坚持下去，我的下个目标是参加1991年北京十一届马拉松赛。为我加油吧，阿牛！

那个周六早晨你突然出现在我们女生宿舍楼下，对我来说是好比孙悟空从天而降，着实让我吃惊。哦不，是惊喜！你来怎么也没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呢！当传达室阿姨通过广播系统说有个男生来找我时，我还以为是那个男孩子曾子豪——后来我们在湖边散步时碰到的。我们认识才两个月左右，他常常约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近来不知为什么总是闷得不得了，情绪有些低落，为什么忧伤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本来我我想让同宿舍的撒谎说我不在，可是啊，转念一想这样做确实有点不太地道。我完全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有别的事呀！就这样，当我出来宿舍下楼见到的是你时，那份惊诧想必你早已注意到了。你突然来看我，带一大堆礼物，还没有任何人同龄人送过我这么大堆礼物呢！我前一阵子就在想跑步时有个“随声听”该多好啊！心里正惦念着好一段时间，因为自己有一台台式录音机，再买就有点奢侈了，所以一直没舍得去买，而你就像看透我的心似的送来及时雨。再次谢谢你阿牛哥！

你送的磁带里有很多好听的歌，《Say you Say me》是我偏爱的一首。歌手莱昂纳尔·里奇的嗓子温暖动人，其柔声轻唱和极为抒情的腔调诠释美好的世界原本该这样：大家说说笑笑，谈论你我他，互吐真情，而歌曲中段一转折所唱出的是另外一种现实：人们戴着假面具生活，互不信任，猜疑之墙林立，就即使在这样的墙后依然有人在大声呼吁真诚。最后歌中还唱道：当我们走上人生的孤寂之路时似乎人世间最难的是找到朋友知己，一两个真心相待、乐于为你指路的朋友。我现在就坐在书桌边的台灯下一边戴着耳机听着这首歌，一边给你写信，偶尔抬头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的森林的深处，奥妙伤感的树林仿佛被月光照得活泼而快乐起来。

对于音乐，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造诣一会拉二胡还会弹吉它，但也不是一无所成。最近学吹口琴，第一支学会的曲子就是《红河谷》，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吹给你听， 不过你必须答应不可以笑话我，只可以说鼓励的话。有音乐真是好啊。音乐有时如行云流水将我们置身于幻境，音乐有时如生活中的一股清泉陶冶我们的性情，音乐有时候具有巨大的力量，穿透你的内心。我们在音乐中感悟生活，无论是喜悦还是忧伤给人都是一种精神享受。

在我眼里你总是大大咧咧的，这次是领教你的心细。戴上你送的那顶帽子我的舍友都说我光芒四射，蓬荜生辉，她们问我哪里买的，我说是我中学同学送的。她们又问是不是上周六那个男的, 我说是的但是他不是我男朋友。她们说我一点不洒脱，什么年代了，谈谈恋爱像搞地下工作似的。我说你们愿意咋说就咋说，你们说是那就是了，免得争来吵去的。阿牛，我说这些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这些叽叽喳喳的女生有多么八卦。

你说来看看我，说说话呆个二十分钟就走。你骑车一小时，送一大包东西然后呆个二十分钟就走，你说那合乎情理吗？按我们家乡的待客之道也要吃过饭才走吧？还好，我说请你吃中饭，你没争拗就答应了。后来你骑单车搭着我去校园的湖边散步，坐在单车后搂着你的腰，我就想起那次我们一起去苏建波家你搭着柳向凌的情形，阿牛哥，说实在的，我真想我问问你，你还惦念着柳向凌吗? 我真心希望你早日走出失恋的阴影去寻找那属于你的爱情。我没恋爱过，但我明白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就爱情是两情相悦，任何单方面的情感或许都有它凄美的一面，但算不上真正的爱情。我这样说请你不要误解，最近在杂志中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对青梅竹马相沫以濡二十年夫妻，丈夫在妻子去世后一直因为怀念妻子而拒绝再娶，在我看来这样的情感也是值得称颂的，因为那位妻子即使在坟墓的另一边，互爱这个元素依然存在。而你的情况则是柳向凌已经移情别恋，两相情愿的基础已经失去，所以你的任何念想都是不值得的。况且我主观地认为柳向凌配不上你，她懒懒散散的还不时说些粗俗的话，这一面也许你没注意到。阿牛哥，如果我这样说惹得你生气的话，那就请你原谅这一次吧，我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一直没说出来，今天就一吐为快了。

后来你推着自行车，我俩在未名湖边漫步。开始时我还真有点拘谨，虽然和你那么熟，但在我们学院我还从来没有单独跟任何男生去散过步呢！已是秋天寒意，可是户外的人三三两两，别有一番热闹。有人悠闲地躺靠在椅子上，任凭清风拂过肌肤，有人手拉手情意绵绵，有人独自在树下朗读。我们在一条长凳坐下来，像把什么话都讲完了，突然默然无语。静静地你可以感受到湖水离你很近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安静平和的呼吸声。片刻，你突然发问：“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打过水漂吗？” 我一时被你给问懵了，转瞬间就点点头说记得。你起身捡起一片碎瓦片，弓身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在湖水面上划出一线水波，一下子七八个个水漂。“好漂亮啊！”我嚷着， 同时也加入到打水漂。这么简单的活动让我回到记忆中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我好高兴哟。我捡石头时惊喜地看到有一排小小的草芽儿，从潮湿的泥土中伸一支支纤细的笔尖，它们的稚嫩却又似乎顽强地迎接冬天的到来。

我们回来路上碰到的那个男孩子是机械系的曾子豪，我和他是几个月前在大学生运动会上认识的。他说他从头到尾看了五千米女子长跑决赛，开始没看好我，没想到最后我像一只黑马脱缰而出。然后说了一大堆赞扬佩服的话，即使是我这样冷静如水的女孩子听了也是暖心的，我们交换了基本联络信息，后来就隔三差五来找我，基本上是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曾子豪是北京人，父母都是干部，家里是老小，两姐姐都已工作结婚，我知道他在追求我而主动让我了解这些是暗示我他们家条件还不错。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从没想过这些，我要的很简单， 就是那种心动的感觉吧。所以他曾邀我单独去看电影时我说没空拒绝了。也许那天碰到你和我散步刺激了他，这几天他几乎天天来找我，更要命的是我昨天收到了他热情洋溢的情书，让我看了脸红心儿跳。说实在，他一米七八的个子，高高大大的端端正正的，说起话来文文雅雅的，我对他也不无好感。我以前也收过认都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的情书，很简单，置之不理就是了。我现在不知所措的是既没有勇气接受他也没有勇气拒绝他。阿牛哥，你曾经恋爱过你懂得比我多，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借给你的那本张承志的《黑骏马》，如若不嫌弃就收下不用还了，即算我喜欢这篇小说，我也不会读第二遍，因为那故事有些伤感的缘故。再者你对文学的爱好甚于我，你收好了，如果哪天我改变主意，就找你借好了。

此刻窗外北风呼啸，天气骤寒，注意保重身体。                                                       

                                     杨菁书于灯下

我把杨菁的信翻来覆去读了不下十遍，仿佛要从字里行间发掘出每一个字在后面的意义。我的理解是杨菁发出的一个信息就是：阿牛，如果你对我有意思就赶紧来追；如果你对我没有意思就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我在等你的态度来决定我是否接受另外一个男孩子的追求。那时的我心里确实有一种不舍，可是呢，我的魂已经完完全全被英文老师林若云占据了，可我又不想告诉杨菁实情，在后来的回信中我告诉扬菁说我早已走出失恋的阴影，正和低年级的一个四川女孩子谈朋友，同事告诉她我对曾子豪那个男孩子印象非常不错，我还说爱情不能光靠想象，更需要实践，鼓励她多跟曾子豪接触接触。我心里也确实觉得他是个大大方方不错的男孩，至少外貌比我帅个子比我高。一个月后我又去看了一次杨菁，而且我们三人个人一起去吃的涮羊肉。虽然我比陈子豪子只大点月份，可是他一句刘大哥长一句刘大哥短热络的让我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尽管我觉得自己有点当电灯泡的味道但是还是很高兴去当这个电灯泡，因为我可以亲眼见到杨菁脸上多出的那份开朗的笑容。我也相信那个帅气的男孩会给她幸福，那么我就做了件无比正确的事情。即使如此，心里深处还是有点怪怪的不情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就开始有点胡诌了。我说子豪兄弟，从小到大我都是保护着杨菁的，如果你敢欺负她我会让你好看的。你看你胳膊比我粗，身材比我壮，我们来比比扳手劲如何？曾子豪兴致勃勃的说好啊！结果他被打败得没有一点招架之功。后来当我回想起这个细节，有点后悔自己的张扬和不太合时宜。那其实是自己表面大度下的一次小气的表演。我的潜意识中无非想向杨菁显摆我才是那个最有力量的保护者。末了，杨菁说，你下次把女朋友也带过来，我们四人一起去看电影，至少也让我认识认识你女朋友。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还是假模假样的说，那好啊下次我请客。

我和杨菁的关系就像她送的红蓝围巾，我是那条波浪的蓝线，她是那条波浪的红线，如影相随却从未相交。

一转眼到了1991年，四年的大学生涯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尽头。从曾经无知莽撞不涉世事的孩子即将踏入社会。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怀念一下曾经的种种，伤感离愁是我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写照。曾经是多么的盼望着早些离开校园、离开宿舍、离开课堂、离开书本……离开学生的称呼……但到了真正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刹那才知道自己对大学生活是多么地留念。

星期五晚上11点熄灯，这个黑灯瞎火的时间却常常是我们宿舍谈天说地或胡诌的好时机。我们的大学生活已经开始倒计时，老姚提议大家谈一谈自己四年大学生涯中最难忘的或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他还特意补充道：

“那些最背时的、最奇葩的、最催泪的事情也算。最重要的是真实的经历和坦诚的叙述。”

“这主意不错。” 老三谷坚马上附和。

小姚正躺在我下铺点着蜡烛看小说，探出个头来说：“那么，老大你带头……先讲啊，最好是先给大家讲讲你有什么泡妞的经验。”

“是啊……是啊……给我们树立个榜样，传授传授经验” 老二严伟文也开腔了。

我，沉默是金，没吭声。

“我没啥子好说的，” 四川人老姚道：“我建议从老六先开始，依次往上排，我最后做总结。”

“我先说？……”小广东放下正在微弱烛光下读的武打小说说道，“那好吧……让我先想想。” 接着，他吹灭了蜡烛，整个寝室顿时一片漆黑。“黑灯瞎火才好说掏心窝子的话，对吧？”

“对的……”大家异口同声道。

沉默了一会。小姚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说“嗯，……我想……我……最值得纪念的事情嘛……应该是那个星期六，我们宿舍第一次得最清洁。因为……  因为那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个值得纪念的星期六。学校周末突袭检查卫生，我们宿舍得了个最清洁。

我们宿舍得了个最清洁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们爱清洁，也不能证明我们很勤快。恰恰相反，如果我们不想在诸位面前撒谎的话就不得不承认我们都曾经是些懒蛋。你看，流浪汉似的老二严伟文穿的是一件几年没洗的旧西装和一条皱不啦叽的裤子，外加一双暗无天日的皮鞋，而且从来就不叠被子，脏衣服满天飞，也难怪我们宿舍每次检查卫生总是在“不清洁”和“较清洁”之间徘徊。

星期六，一般是我们宿舍的人上午睡懒觉和下午下围棋的日子。小姚大清早就起来吆五喝六不让我们享受被窝里的幸福，还要大家收拾屋子洗衣服换床单，并威胁说他得到内部消息今天要检查卫生。小姚是我们宿舍里年龄最小的，没权力管我们老大。可今天吹哪门子洋风啊？“没有用”严伟文说，我不怕，如果来检查卫生我就赖在床上装病。“不靠谱”谷坚说我也不怕，如果来检查我就去厕所里蹲点。我们几个异口同声说不在乎，结果小姚君不得不摊牌，原来邻近大学有位新认识的漂亮姑娘要来访。

这等破天荒的好事，兄弟们能不给面子吗？

果真，有一位长发披肩的漂亮小姐高高兴兴的来了，又高高兴兴地走了。说也凑巧，偏偏这天上午学校果然来突击检查卫生，结果我们宿舍歪打正着得了第一个“最清洁”。

后来那位同小姚一样是来自广东长发披肩的漂亮小姐，成为了小姚的女朋友，她名叫张茵，与我们同一届。

说我们受到启迪也好，得到鼓励也罢，总之从此我们改变了自己，并被评为了文明先进宿舍。为此，我们还举行了个小小的宴会，来庆祝我们的好运气，因为那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小广东接着说：“张茵和我家都是佛山的，我俩都分配回家乡应该不成问题，我爸妈也见过她了，只要过了她父母那一关就万事大吉，或许我们毕业后不久就会结婚呢。”

“恭喜恭喜！ 老六，你这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啊！可喜可贺。” 严伟文嘻笑着，有点酸酸的味道。

“张茵很讲究干净的，也是多亏那天兄弟们捧场，把宿舍整得井井有条，不是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吗？小弟在此多谢各位了！”

“应该的……应该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嘻嘻哈哈几句“……”

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谷坚道突然冒出一句，“可不可以问一个敏感的问题？”

老姚说：“当然可以！黑灯瞎火的，我们啥话不能说？何况我们哥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此刻不说点推心置腹的，更待何时？小姚，你说对不对？”

“是……是的……什么都可以说。”

“你跟张茵……睡过没有？” “不靠谱”谷坚还真是有些不靠谱，末了还忘不了再加一句。“请如实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老姚似乎感到尴尬，赶紧出面打圆场，“这个问题涉及隐私，不可以问。”

“我可以回答你” 姚进冷不丁地冒了出来：“睡过。……咋了？羡慕吧？”

“小姚，有担当，像个爷们，当然羡慕！……俺不过就是好奇问问而已。”

“老三啊，你他妈的就是不地道，欺负小姚老实。” 严伟文终于出来打抱不平了。

“别他妈的伪君子了，这种好奇相信你们都有，只不过都装得 B 样的！” 谷坚不服气，提高了嗓门：“我问这个也是为了小姚着想。”

“此话怎讲？”

“结婚是不是人生大事？”

“废话，当然是。” 严伟文有点不耐烦了。

“如果结婚前都没有试过，婚后不合适咋办？或是将就或是再离？所谓两情相悦当然包括床笫和谐。” 谷坚越说越劲，“这也是检验你的未婚妻是否信任你的指标。小姚的女朋友那么漂亮，当然得抓紧给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不靠谱’，你歪理还真多。看样子你是过来人啰，我们咋都不知道啊。”

“我是书本上的专家，比你们有悟性而已。” 谷坚有些得意，“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世界级的游泳教练不会游泳的？”

“没听过。”我咕隆着。“我们不听你瞎扯。”

“我也没听过，说说看。” 严伟文胃口被吊起来。

“在我说故事之前，我想知道你们之中是否有人知道这故事。” 谷坚故意卖关子，在确认大家都不知道后，他开始洋洋洒脱的讲演。

“谢曼·查伏尔为美国以及其他有关国家，培养了不少世界级游泳巨星，他的徒弟们74次打破奥运会纪录和62次打破世界游泳纪录，创造80次美国全国游泳纪录。你们说，他厉害吧？

可是象这样一位有着卓越贡献的游泳教练，他本人却竟然不会游泳！而且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这个致命的弱点，那是在一次奥运会上美国队第一次获胜后被偶然发现的。

那天，取得了突出成绩的美国游泳队员们兴高采烈地把他们的恩师查伏尔团团围住共同庆贺，后来索性把他抬了起来，忽然把查伏尔抛向了游泳池的深水区。只见他在水中挣扎着，逐渐向池底沉去。在一片嬉闹中眼看着教练沉下水池底，可是队员们依然在池边开心地哈哈大笑。直到好一阵子了，查伏尔还没有浮出水面——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一位培养出许许多多‘水上蛟龙’的游泳教练，成天与游泳池打交道的运动家，竟然是一位不识水性的‘旱鸭子’！队员们一看大事不妙，赶紧迅速跃入水中，抱起奄奄一息的查伏尔。幸亏抢救及时，他才免遭厄运。此后，每当看到本队即将获胜时，他就会悄悄地溜走了。

我想问问大家，从这则故事中我们学到了什么？”

“我们不能轻易地用假设来推定。” 小姚道。

“很好……不错。” 谷坚像是老师和学生对话，“还有其他评论吗？”

“这使我想起赵传《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那句歌词‘在那不被了解的另一面……’” 我也积极发言。

“这个回答我喜欢。” 谷坚还是那个居高临下的态度。

“还说明有些人深藏不露。” 严伟文发飙了，“你转着弯不就想表明你男女问题上的清白吗？”

“我他妈的犯得着吗？老子都快二十三了，最郁闷的事就是没有见识过女人。……我还巴不得有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呢！”

“好了……好了……不要斗嘴了。”老姚出来压阵了，“现在轮到老五发言了。”

“我想先补充一句，”小姚细声细语道，“我说‘睡过’其实也就是和衣躺在一张床而已。不是谷坚的那个‘和女人睡过’的意思。”

“啊！？……小姚，你让我为你空欢喜一场……” 谷坚说。

“空欢喜也是一场欢喜呀，”小姚道，“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故意跟你抬杠罢了。不过老实说，你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那就抓紧把生米煮成熟饭。”谷坚说，“就在毕业前搞定。”

“好了……我的话题说得够多的了。” 小姚道，“该轮到老五了。”

我开始慢条斯理地说着：“我嘛……最悲伤的事情就是母亲过世得太早，最背时的事就是女朋友跑了不打紧，还跟了我要好的哥们……当然，我们宿舍康鸣走了，是我们大家都很悲剧很悲剧的事。”

“唉……” 屋子里传来一声声叹息，人人都知道康鸣死于一场足球赛的意外。

然后是死一般的静。

严伟文开腔了，“我这心里一喜一悲地受不了，我建议修改规则，今晚只谈高兴的事，不谈悲伤的，成不？”

大家一致同意。

老姚对我说道：“老五，接着说点高兴的事儿。”

“OK，值得纪念的事情嘛也不少，比如学会了下围棋，弹吉他，跳交谊舞，还有英语演讲比赛得了一等奖。”我说道，“可就是没有最值得纪念的事。”

“老五，问你一下。”谷坚说，“你跟你那个青梅竹马有戏吗？”

“没戏。”我平平淡淡说道。“就像两条很近很长的平行线，却找不到相交的点，也许是我们太熟悉。”

“哦，真可惜。”谷坚说，“那么好的姑娘你也不动心？还是人家看不上你？所以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反正我已习惯了“不靠谱”谷坚的尖酸刻薄，不跟他计较。秉着今晚谈话是坦诚和真实的原则，我还是掏心掏肺地说道：“其实我大二时，隐隐约约感觉她有点那么个意思，可我还没走出失恋的阴影，我大三时想通了，觉得往那方面试试，她又有男朋友。总之，有缘没分。”

“她那次来我们宿舍，我就有点一见倾心的感觉。” 严伟文说，“我至今还记得她名叫杨菁。可我也不好意思多问，以为她就算不是你女朋友也是你潜在的女朋友目标。早知如此我也有机会碰碰运气，逮不住还真成了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该多好啊！”谷坚道。“唉！又是一个空欢喜。”

小姚起哄似的，“我觉得你最值得纪念的事就是练就一套很棒的英语。将来我们哥几个能出国深造的就指望你了。”

严伟文说，“是啊，还是跟我们分享分享你和我们漂亮的英语老师的故事吧。”

我说，“什么什么故事啊，考试作弊的故事？背单词的故事？还是语法的故事？或者英文幽默故事？”

“别装了，你的发颤的声音都已把你出卖了。我早就注意到林老师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与别人不同。” 谷坚说，“兄弟，咱们今晚就一吐为快吧。”

我说，“我成绩好让老师欢喜，你们这也吃醋啊，太小心眼了吧。”

谷坚说，“咱们踢开窗子说亮话，我怀疑你跟她有一腿。”

这就是“不靠谱” 谷坚，对男女之事颇感兴趣，床头上放的是一堆《性爱心理学》之类的书，可我相信他确实没什么实践经验。

我说，“懒得理你……你爱咋想就咋想。”

“好了……不要为难老五了。”老姚总是那个裁判角色，“下一个！”

“……”

大家聊到三点多，累了才睡觉。

尽管我死不认账，其实“不靠谱” 谷坚说的没错，我和英语老师林若云关系确实不一般。

三年级时新来的英语老师叫林若云， 参加工作才六七年， 比学生们大七、八岁左右。她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她的知识面非常广，备课看作业都十分认真。她的教学方法比较生动活泼，注重培养兴趣和知识的应用，不太追求考试分数。比如她会教唱一些英文歌，看一些英文原版电影， 然后分析讨论。林老师上课时为了给大家创造出一个英文环境，要求每个人给自己取个英文名。

大卫 （David）这个名字是林老师给我取的英文名。那次他也是脑子发蒙，为了给自己一个与众不同的别出心裁的名字，翻遍字典找了个古德温 （Goodwin）的名字。当同学们一个个报上 Allen，Bob，Carl，Dan，Ella，Fiona …… 这些简洁常见的名字时，我带着浓重的口音报上了古德温这个古怪的名字。

林老师说道，我，没听清……请大声点再说一遍。我说，Goodwin，就是 Good （好）加上 Win （赢）。林老师说，这是“姓”—— Last name 不是“名”—— First name。而且Goodwin发音也不响亮……这样吧，大卫是公元前十世纪的以色列国王所罗门的父亲，他善用竖琴演奏，并在圣经上写了许多赞美诗，所以黑桃K画面上经常有竖琴图样。还没人叫David，这个英文名字就给你啦。

我像是金銮殿上吃了败仗回来请罪的大臣赶紧接旨：Yes， Madam。

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尽管人人都说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在英国留学，甚至有人说她已订了婚。林老师不仅仅美丽，更有一种温婉而坚定的亲和力，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喜欢她和喜欢上她的课。更要命的是她的乳房特别大，我们男生私下里都有议论，除了电影里看到的，现实生活里我们没见过比林老师胸更大的女人。那时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的我们，也不知道什么 36D 或36E之类的术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亲和力对我隐约变成一种异性的吸引力，通过日常交往而逐渐地加强，大概两个月左右，我已经对她已经非常关注。我英语成绩总是班上第一名，上课的时候回答问题的机会比较多，我和她的眼神接触也就自然越来越多。我似乎通过她的眉目感受到某种爱意，每天我既害怕又渴望着上她的课，我想要维持这种微妙关系同时又想逃避这种欲罢不能的折磨。因为对比自己年长的而且是已有男友的女老师的那种私情在我的心中还是有些不伦的感觉。

我对林老师的感情是错宗复杂的，她既内心高贵，又性感风骚。我喜欢她依赖她迷恋她同时也敬慕她。比如大四那次学校组织学生义务献血（并不包括老师），许多男同学都躲躲闪闪找借口逃避，林老师不仅主动报了名，还做了不少同学的思想工作，我就是其中一个。那天林老师问我报了名没有， 我吞吞吐吐说没有，因为我容易头晕，可能贫血。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看穿我心里的小九九，说道，“你头晕贫血，看过医生吗？做过检查吗？”

我回答：“没有”。我依然不敢正视林老师，还补充说只是直觉这样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大卫’这个名字吗？”她突然转移话题，让我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不知道。”我回答时感觉自己就像是受罚的小学生。

“大卫王是以色列一位伟大的君主、战士、音乐家和诗人，他是我欣赏的历史人物。我把这个名字给你是对你有更多的期望。大卫王虽然也犯过很多错，但他勇于承担，依然令人敬佩。林老师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接着道：“你看你……足球场上生龙活虎，乒乓桌球上叱咤风云，希望你献血的问题上也拿出个男子汉的样子来……我知道有些同学担心献血影响身体，那其实没什么根据。”

“林老师，我知道了，明天马上报名。” 被若云看透和看低，让我十分难受。我脑子里想着如何搬回一局，于是建议林老师布置英文作文《义务献血的好处》。

“嗯，这个主意好，下次课就安排这个主题……”

后来我们班成了献血率最高的班级，这肯定和林老师的号召力不无关系。这件事后我对林老师的暧昧感情更多了一份尊敬。而我们的关系都在一场周末舞会后发生了质的改变。

那时交谊舞在大学校园里是非常盛行的，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学校有个大食堂，白天吃饭用，周末晚上就做舞台，人多得象下饺子。当俊男美女满场飞旋之时，每一个舞者都是快乐的精灵。我周末很多时候是下棋，但也会时不时地光顾一下交谊舞厅，笨手笨脚地和某个女孩跳上一曲，也算是给青春一个交代。

林老师是人人皆知的舞后，特别是那些技巧要求高的舞曲诸如探戈或者是维也纳华尔兹，舞场上便稀稀落落，这时间却正是林老师以及那些靓丽舞林高手翩跹回旋，热烈奔放地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一曲探戈之后，林老师向我微笑地走来，她款摆腰肢，面若桃花，别有一番摄人风情。我一边轻轻地招手，一边左顾右盼地扫了一眼，以确认她是冲我来的。

“林老师，您好!……”我发现自己的心噗嗤噗嗤地狂跳，“您的舞跳得真好！”

“刘大卫，怎么没见你跳呀……”林老师和蔼地笑眯眯地说道。

“我跳得不好，主要是来学习学习……”接着我和林老师和不知所云地聊了几句，这时新的一只舞曲响起，是我熟悉的《最后的华尔兹》，于是我鼓起勇气行了个半鞠躬礼，并轻声说：“林老师，可以请您跳只舞吗？”

“好的呀……”林老师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声音分明有点嗲气的娇嗔。随后我就陪同她并肩走入舞池。虽然我的舞步还不熟练，也还是努力搭起挺拔的舞架子，握手、伸臂、搂腰、搭肩、大大方方地把林老师揽在怀里，流畅而充满韵味优美旋转完一圈后，一个不小心踩了林老师的脚，她身体一倾斜，哪富有弹性的酥胸就触碰到我，那一刹间我也未能免俗地涌现出某种淫念。诚惶诚恐的我说了声对不起，她轻松地笑了笑说没关系，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还小鸟依人地靠在我的臂弯，一边踩着音乐节奏一边温言款语说我的基本功还不错，舞技修炼一下就会很快提高，然后不容我答话就说道，你明天到我宿舍来吧，我教你跳舞。

我怔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她又说：“有问题吗？”

“没问题……好的呀……”我受宠若惊而语无伦次。

“记得我的房号吗？”

“记得……是207，对吧？” 以前和其他个同学去借过英文歌曲磁带，所以知道林老师住处。

“嗯。对的……那么明天上午十点左右你一个人来，怎么样？”

“好的，……”

我记不清是怎样结束的，总之那曲舞后我就离开舞会了。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一直琢磨“你一个人来”的含义，心情难以平复，再单纯的男孩也不免会想入菲菲。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林老师她真的对我有“那种”意思吗？猎奇、兴奋、盼望、紧张、担心、害怕一股脑地混合在一起。

翌日上午星期六，我如期而至。

我轻轻地敲了门之後，来开门的正是林老师，她看见我便很开心的拉着我进了屋，然后迅速关门，便招呼我坐下，顺便泡了杯茶。

林老师先寒暄几句后，开始对交谊舞做了些理论评述，尽管我有些心不在焉，还是记得大概内容如运动之美及和谐之美等等。之后她演示了一些踢腿、甩拉、滑步、扭头、侧身等动作，然后她微笑地张开双臂示意我配合。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某种暗示，仿佛在说：“我喜欢你。我给你机会。你敢吗？”

那一天我失去了童贞，惬意而满足；那一天，林老师说我就像一头强壮狂野的公牛，我相信她的话。那一天以后不再与“不靠谱”谷坚写那些诸如“窗前明月光、人影一双双、 我心独徘徊、心里憋的慌。” 的无聊文字。

1991年6月底，四年的大学生涯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尽头。我买的是7月4号从北京到长沙的1号列车卧辅票， 算是走得较晚的了。我每天都要去火车站为先走的同学送行好几次， 莫名其妙的感动让人流泪。毕业生走得越来越多，宿舍也越来越空， 我的心也越来越空。

真的不想说再见， 尤其是不知道如何跟若云告别，任何公众场合我都称她林老师，在只有我俩的场合我才叫她云姐，可她不喜欢，她说那样让她感觉老了，说叫她若云即可。 细心体贴的若云早巳把我最后两天日程安排得妥妥当当。她让我临走前一天上午把行李收抬好， 中午请我去了一家体面的饭馆共进中攴， 下午我去跟还没走的同学道别， 黄昏我们去校园作最后一散步， 然后晚上她会亲自下厨包饺子为我饯行。 再然后在她家渡过我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夜， 她还为我订好次日早晨出租车， 从她宿舍离开就直奔火车站搭下午两点的火车。

 这个大胆而孟浪的娘们可真够意思。

若云告诉我说我的火车票有些说头， 因为7月4号是美国的“独立日”， 而我踏上这列车这一天起， 仿佛就预示走向社会的独立。这也意味着我从她这里独立出去了。她还说这只是两人生命轨迹中短暂的交汇，只希望是一段隽永的记忆。

那天若云邀请我最后一次校园散步。

太阳正挥洒着最后的余辉，天际一片火红，也给大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暗黄色， 我们约好在校园的钟楼见面，云姐化了淡淡的妆，直直的长发披肩，鹅蛋型脸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穿着一条长裙和一件短装的带蕾丝的紫色衬衫外加一双黑色皮鞋，优雅中不泛女人味， 显得既端庄又妩媚。

今天我漂亮吗？ 云姐用挑逗的眼伸望着我说。

我说，你漂亮， 筒直倾国倾城迷人的漂亮! 借句英文就是 Awesome!

是真心话吗？

向毛主席保证， 句句发自肺腑!

停了片刻， 我尖刻的本性又冒了出来。忍不住自作聪明地说道， 可是我知道你是明知答案还故意问， 你要借我的嘴重复述一下你良好的自我感觉罢了。

若云说，没错， 好话听一百遍也不厌倦! 你可记住了， 对于你中意的女子， 千万不要吝啬你的赞美。她狡黠地笑了笑又说， 无论是怎么样理智的一个女性，听到别人的赞美总是开心的。记住了: 爱很可能就从欣赏和赞美开始。

若云接着又说，对你未来的女朋友可别忘了这一招哦! 你的一句恰到好处的赞美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听其他同学说你有一位叫杨菁中学同学在北京B大学，不仅俊俏还气质高雅，怎么没想过发展发展？

若云，我现在心里只有你。我咕哝着小声地说道。

我相信你， 但时间会改变一切的。若云面对面地注视着我伸出双手， 边整理我的衬衣领口边说道， 你很优秀，真的。时间会淡化一切， 时间也会让你渐渐学会遗忘 。你离开了我自然会专心去找你未来的女朋友——她才是你的未来。比如你的杨菁。

会是这样吗？ 我心里这样自己问自己。

因为当时没有那么多的姐弟恋，尽管心里狂热地爱慕林老师也很难把她当成那个结婚生子的对象，所以那种对比自己大较多的女人的欲望在我的心中还是有些不伦的感觉。若云似乎有种总能洞察到事情的内在本质的天性，她定义同我的关系是特殊情况下在特定时间内与特定的人发生的特殊恋爱。她还说她还是爱她的男友，她是不会离开他的，只不过太久的分离让她倍感寂寞。

我调侃她是在玩文字游戏，其实质还是脚踏两只船。不过老实说， 与她谈话总让我有矛塞顿开的感觉。她教我别太计较得失；别太在乎眼前的一些小事或者挫折；让我尽量待人谦和；最重要的，她还让我学会如何享受醉人的性爱；她让我做一个懂得爱憎因由的人……总之， 那时的我在她面前，就像少不更事的孩子。若云临别的话似乎有些绝情，说从此以后一拍两散，桥归桥， 路归路，相忘于江湖，不再通音讯也不再见面。

她还强调说这也是为我好。

毕业离开北京后一个月，我还是忍不住给若云写了信。而我收到的是她几乎绝决的回信。

刘维华同学，我这封信只是确认收到了你的信，也同时再次告诉你不要再联络我了。如果你觉得你自己还是个男子汉就请遵守我们的约定吧！再次强调，我不会再回你的信。珍重，再见。林若云。

其实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我明白我们可能永远也没法长久在一起，我们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可逾越的障碍。然而，她作为一个特殊的女人，在我生命里有一个特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