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中流淌的记忆

用李白的诗句“青山横北廓，白水绕东城”，形容故乡扬州，也说得过去。

说“青山”有点勉强：城北的蜀岗，仅是二三十米的延绵不断的土丘，无半点山石嶙峋、峰壑峻秀；然而从城外东北角的湾头一带汩汩东流而来，几经曲曲弯弯又在文峰宝塔下折向西去的护城河水，却确实是白水绕东城。

那时护城河的水很清，河边的浅水滩中，铺满砂砾和碎砖瓦，似向人诉说着城池无数次被焚毁后的凄凉。河中船只来往频繁，人们在河边淘米洗菜，也看到时不时有人在河中担水回家。小学里的功课少，课后游玩时间多。一次星期日，我们沿着跃进桥下，一直走到肉联厂码头旁边捉小鱼苗。初春的上午，阳光下的河水还凉得很，不能踩到水里，只能在岸边忙着寻找水中的鱼儿。那火柴棒大小的虎头沙（鱼名），就藏在碎砖瓦间隙中，一有动静，就逃到砂砾上不动。须用手从四周慢慢合拢来，最后将包围圈缩小至两手之间，再一掬，就可以将小鱼捧在手心放在玻璃瓶里了。

正在我们起劲在捉虎头沙时，远远地，一个衣衫单薄破旧、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沿河边走来。只见他的裤腿挽得高高的，赤着脚，一手拿一把火钳，一手提一只竹篓，也在河边细细地搜寻着，还不时蹑手蹑脚地下到水里。“他在找什么？”随着我们中一个伙伴的提问，大家都停止了忙碌，在等他慢慢地走过来：只见他，轻轻地将浅水中少数较大的砖、石块翻过来，下面就藏了有着一对大大夹子的青虾——和齐白石国画中的虾透明得几乎一样。然后再悄悄地踩到水中用火钳一夹，一只大虾就活蹦乱跳地出水了。再直接放到另一只手拿着的竹篓中。原来，水中还有如此大的虾子！可我们却从未能看出来。我们好奇地从他的篓中看去：捉到的虾足有一大碗！捉虾的男孩，并不与我们搭话，默默地又一路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了，估计他是以此挣钱。我们开始仿效他，小心地翻开水中的砖、石块，也寻找藏在下面的青虾。可是，往往下面的虾要小得多，而且很狡猾。我们的手在水中形成阻力，常常手还没到，虾已游走了。准确的说，虾是向后一退一退地逃走的。其时，只现出两点眼睛；略显深色的双钳及长长的触须，虾的透明身体，在澄澈的河水中优雅地划动着，其状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

护城河中也能捉鱼，甚至于能捉到银鱼。小学同学刘俊告诉我，三年大饥荒时期，也是在一个星期日，他到冶春茶社一带河边玩耍，其时的凤凰街南口护城河的一座桥下，正在放水，水中流出不少银鱼。他与弟弟赶紧回到不远的家中拿来淘米箩，到桥下的出水口去等，竟然捉了满满一大碗！他说，那天银鱼炒韭菜的滋味特别好！

我亲眼所见的，是有人在徐凝门大街南首的护城河边钓鱼。那已是上个世纪的“文革”初期，失学在家的我们喜欢到那儿玩。因为河边是一个颇繁忙的渡口，南岸系着相当多的木排，遮了有半个河面。这里通往汤汪乡等地，是菜农商贩们每天的必经之地，有些热闹。钓鱼人就坐在木排伸向河中间的那一边上，几亩地面积大的木排下面，藏有各种各样的鱼，而且打鱼人还无法到木排下面去捕获，只能靠钓。我已经记不得是否看到他们钓起鱼？只记得他们的鱼盆中有一些一尺长左右的鲇鱼和略小些的昴丝鱼，还记得木排上边同样是看热闹的人说，某位曾在此钓起过一条五、六斤重的大鲤鱼。

在1970年底，我从学校被分配至文峰宝塔对岸的淀粉厂干活，传达员老侍喜欢用扳网捕鱼。那时的河水，已经不那么清澈，好像还有过几次污染。老侍经常是值完白班，夜里去河边扳鱼。我曾有好几次好奇地去工厂围墙外去看，等了约二三十分钟，只见他拉起有十多网，随着鱼网从混浊的河水中被拉出水面，偶尔有一、两条细如竹筷的小鳗鱼和更细小的罗汉狗子（一种长不大的小鱼）在网中心挣扎扭动着，并无任何精彩之处。老侍家在徐州一带，经济困窘。经常看他在传达室里，就吃这样夜里捕来的“小猫鱼”补充营养。

时间勿勿而过，护城河几经变化。过去农耕环境下的清清之水，难以在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流淌了。在旅游开发大潮中，河边有了漂亮的长达数里的护栏和绿化带，更有了亭台楼阁以及半真半假的文物古迹。可我数次发现，河水中有时漂着几条死鱼，水质也时好时坏。或许，这是各地城河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