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是”孰“斯”
雪梨子
友人微信我关注网络热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争辩。言下之意让我对此评论几句。
知己莫若友，他们素来知我有孟老夫子的缺点：“好辩”，同时还兼有孟子嘲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的缺点。但最近心绪不宁，不愿码字。只是，随手查网上的相关文章，大部分都是支持“斯”而否定“是”，凤凰网的投票，居然有94%的网民认为应该是“斯”，这些70后以及更年轻的网民认为应该是“斯”，即使查验古本后也不愿意承认事实--比如我就看到有些小编臆断是乾隆皇帝在编纂四库全书时窜改，或东晋时因避讳等。...... 这才知道什么是“人民群众的力量”！！
于是，倒乐意“奉旨作文”了。
首先，先秦文章里，“是”和“斯”的某些用法是一致的。为了证明在下所言非妄，引用一些杨伯峻前辈留下的辛勤工作（有兴趣者参见其《论语注释》和《孟子注释》后之字典以及《左传字典》）。
在《孟子》全文三万五千三百七十多字中，“是”出现了209次，其中，表示“此”的意思达112次--分别代词86和形容词26。也就是说在“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中“这、此”的用法占一大半，53.6%。而“斯”呢？出现了44次，以「指示形容词」表达“这、此”意思的情形有17次，占比38.6%。如孟子见梁惠王那段中，孟子有“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可以说，这孟子生活的战国时期，“是”与“斯”在表达“此”意时应是通用的，但用“是”的情况远多过“斯”。
再看《论语》，全文一万两千七百字，“是”共出现54次，其中指示代词、指示形容词--表达“此”意分别37次和6次，占比79.6%。斯共出现71次，其中指示代词、指示形容词--表达“此”意分别25次和15次，占比56.3%。
孔子生活的年代，“是”、“斯”表达“此”意，也几乎是可互换的。至于细微的差别，今人无考了。
至于随着时代变迁，“是”作为形容词的“是非之是”和动词“是”的用法越来越多，那么，作为“此”意的“是”情形当然就越来越少，而以“斯”代之就多了。况且，“斯”“是”同意在孔子时代就有的呀？！今日流传的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是也。
因此，诸位读汉魏文章或许还比较多见“是”以“此”意，但唐宋后就少了，“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嘛。难道写“是是陋室”？？
只是，经书就是经书，如小平同志说的，“「十三大的报告」一个字都不能改”。孟子的“天将降大任人于是人也”也就无法被后人在誊抄时被改写了。
那么，为啥有那么多人都执着於自己的记忆而不是客观事实呢？原因很简单，他们从小的课本辅导书、所看的周星驰电影和网上的那些热帖，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即使在下今天使用的谷歌拼音输入，自动显示的联想拼音也是如此。还有，国内众多南怀瑾先生的N传信徒，他们从南怀瑾先生的讲课中也是得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殊不知以南怀瑾幼读经书，断不至出如此昏招，但作为南方人的他老人家讲座时因“南”“兰”不分，那么“是shi”读成“斯si”的概率是蛮大的。而记录者也就记下了南怀瑾老师也认为应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说法。
日本覆刊元代至正年间《孟子·告子下》
但今天无论你是查阅宋元版的四书五经，还是明代永乐年的《四书大全》，无一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而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只是，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才几十年错讹的时光，就让那么多的网民义愤填膺，这印证了叔本华的结论：你以为的客观世界其实就是一种意象的表现。你之前获取的什么信息、图像，那么这个世界--你认为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
成语中的「积非成是」，大概就是这个情形吧？再次借用在下敬佩的钟叔河先生的话：
“谬误一经群众接受，便会牢不可破。”
2022.10.28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