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博弈俄乌和谈（上）

美国曾在很长时间里一直对中国大陆在俄乌战争的立场持强烈批评态度。因此，当大陆今年二月呼吁乌克兰和俄罗斯停火及和谈时，美国和欧盟国家普遍持怀疑乃至否定态度。如拜登总统在接受ABC新闻台采访时表示，“由中国来调解这场对乌克兰完全不公正的战争，这种想法是不合理的。” 在访问爱沙尼亚期间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表示大陆进行这种调解努力没有多少可信度，因为它迄今没有谴责俄罗斯非法入侵乌克兰。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也强调说，大陆已经选边站。布林肯尤其质疑中国大陆的和平计划，曾暗示其和平建议不过是一个“一个非常可疑的陷阱”（a very cynical trap）。他称俄罗斯在中国大陆支持下要求乌克兰停火的任何“战术”举动，是“在中国的支持下拖延时间”。（下图 POLITICO）

但是，当中国大陆欧亚事务特别代表李辉周一（5月15日 下图 apa）启程访问乌克兰、波兰、法国、德国和俄罗斯五国，正式开启中国大陆劝和促谈行动前，美国、欧盟和英国的立场发生了180度的转变。5月3日，国务卿布林肯表示大陆采取了值得赞扬的步骤，“我们对此（与中国并行推进和平）表示欢迎。”布林肯在出席华盛顿邮报主办的一次活动说，“中国当然有可能在这方面发挥作用。这可能非常有益的。”他表示美国与大陆并行努力恢复乌克兰和平“没有错”。他补充道，“原则上，各国，特别是像中国这样有重大影响力的国家，如果愿意在努力实现和平方面发挥积极作用，那将是一件好事。” 5月上旬访美的英国外交大臣克莱弗利（James Cleverly）接受采访时说，如果有助于结束俄乌战争，他将对中国大陆的任何努力表示“欢迎”。对于大陆调停俄乌战事的尝试，他指出习近平对普京有重要影响力。“无论战争发生在哪里，我都欢迎干预，使这场战争以公正和可持续的方式结束。” 华尔街日报记者潘切夫斯基（Bojan Pancevski）5月8日的报道说，一些欧洲官员表示中国大陆可以帮助让俄罗斯坐到谈判桌前。

那么，为何美国西方对大陆调停俄乌冲突一事前倨后恭，由排斥转向积极正面呢？或许，我们可从美、中各自在俄乌双方的“战”与“和”中的得失找到一些答案。

美中在俄乌战争的益损

美国的收益：在俄乌开战前，美国领导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其实在欧洲的影响正逐渐下降，甚至被法国总统马克龙称为“脑死亡”。俄罗斯的军队开入乌克兰不但使北约恢复生机，而且还壮大发展，吸收新的成员国（芬兰和瑞典）。俄罗斯在战争中的消耗和西方国家一致的对俄罗斯制裁，极大程度上削弱了第二大军事强国、拥有强大核威慑力的俄罗斯这个最直接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北约现在不但生命力旺盛，而且还与拥有27个成员国的欧盟签署《欧盟—北约合作联合宣言》（Joint Declaration on EU-NATO Cooperation）。由此，北约成为“盟国集体防御和安全的基础”，宣告了欧盟 “防务自主”目标的式微。俄乌战争不仅使美国有效地抑制了欧洲国家的离心倾向，也弥合了因为前总统川普任性的欧洲政策而受损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经济上美国也获得了实质性的好处。美国军火商从中赚得盆满钵满，2022年美国批准向北约盟友出售的武器数量和价格与上一年相比几乎翻了整整一倍 （下图 Teller Report）。欧洲盟友的军火订单激增使洛克希德·马丁公司、诺思罗普·格鲁曼公司、雷神技术公司等美国军火商从中赚得盆满钵满，其股价甚至在2022年底都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同时，美国名正言顺地切断了俄罗斯对欧洲国家的油气出口，甚至以非常规的手段使“北溪管道”陷入瘫痪，打消了欧洲国家对俄罗斯油气资源的依赖。美国能源企业在全球油价上涨和对欧洲石油出口暴增中渔利。据油价网站报道，2022年美国运往欧洲的原油比上一年增加了70%。

中国大陆的收益：作为美国最大的“竞争”对手，中国大陆一直是美国重点关注的对象。但俄乌冲突在美中竞争战略优势的关键期，分散了美国的注意力，消耗其本可用于对付大陆的资源，使其无法集中力量向大陆发力。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制裁，极大削弱了大陆的北方强邻，增加了大陆在对俄关系中的分量。当西方对俄罗斯实施越来越严厉的制裁时，北京却反其道而行之，扩大与莫斯科的贸易，因而而从战争及其后果中获得经济利益。如今大陆不但从俄罗斯购买更便宜的石油和天然气，而且大大增加了大陆消费品对俄罗斯的出口。习近平在联合国刑事法院发出通缉令的情况下访问莫斯科，向普京证明北京的可信度。俄罗斯正变得更加依赖中国下图 The Moscow Times）。

美国的损失：美国的资源、力量和高级领导人的注意力不能集中于美国的其他优先事项上 – 中国大陆。本该用于对付大陆的资源转用于其它目的，从而让大陆得到更多的发展时间。促使美国的第一和第二大对手在经济上和政治上更紧密融合，在国际事务中相互支持抱团取暖。对俄国家和私人资产的封禁没收，致美元的可信度和在全球经济活动中的绝对垄断地位遭到削弱。

中国大陆的损失：欧盟作为国际事务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一直是中国大陆极其重视并极力团结的对象。但大陆在俄乌冲突中的“中立”，让欧盟，尤其是欧盟中那些来自“新欧洲”的成员国，更加疏远中国大陆，更加贴近美国。 经济上，2021年中国大陆自乌克兰进口玉米占进口玉米总额的29.1%。大陆也是乌克兰小麦的重要买家。作为粮食净出口国的乌克兰减少对外粮食出口，已引发玉米价格的一轮大幅上涨。同时，战火毁坏了大陆在乌克兰的投资项目。大陆对乌投资涉及能源、交通、金属及粮食等行业，最大三笔投资来自中国机械工业集团、中国水电、国家电网，投资金额都超过10亿美元。据大陆商务部统计，2021年前11个月，中资企业在乌新签承包工程合同额达66.4亿美元。

客观上，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大陆，在俄乌冲突中获得的收益都要大于损失。既然如此，为何大陆愿意出面调停，而美国也从最初的反对转向乐见其成了呢？

美国对俄乌谈和态度 

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大伊格纳修斯(David Ignatius)在该报网站上撰文指出，乌克兰战争的现实促使美国对俄乌战争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现实是五角大楼情报分析人士并不认为乌克兰在未来一年可能获胜（根据21岁的美国国民警卫队队员特谢拉在网络聊天室Discord发布的美军机密文件Discord泄密*揭示 下图 Tweet），即便美国和西方盟国源源不断地向乌克兰输送武器和提供情报。著名智库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研究人员查拉普（Samuel Charap）和普里贝（Miranda Priebe）近日在其合作撰写关于俄乌战争的《避免长期战争》（Avoiding a Long War）一文指出，“美国的利益，通常与乌克兰的利益一致，但并不等同。”他们认为 俄乌战争长期化将对美国利益构成重大挑战。俄乌冲突持续下去将会增加俄罗斯使用核武器或北约-俄罗斯战争的风险。美国不愿就这么在乌克兰长期耗下去。因为美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 必须要聚精会神地与与头号竞争对手中国大陆斗。但俄乌战争让大陆坐山观虎斗，看着美国及西方国家与俄罗斯相互消耗。俄罗斯对美国和西方的威胁已大大减小，因为在某种层度上她已经给废了。在和平前景渺茫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美国民众和国会中的共和党人不愿意继续如此慷慨地帮助这个欧洲国家。

寻求和平的压力更多来自乌克兰的西方支持国。这些国家的人民明显感受到了战争的经济影响，体现在能源短缺、通货膨胀和紧张的公共预算，使这些国家用于其他方面的资金减少。在德国，对战争的恐惧也在上升。德国R+V保险公司最近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63%的绝大多数人担心德国没有能力保卫自己，55%的受访者担心德国会被卷入战争。在最近的一次欧盟峰会上，小国卢森堡的首相贝泰尔（Xavier Bettel）呼吁拜登与习近平一道，就乌克兰问题谈判达成和平计划。贝泰尔说，其他国家会接受这一点。这可能是许多欧盟国家最希望看到的：中美这国际政治中的两大角色共同解决俄乌问题，也为欧洲人解决这个问题。另有消息称，多个东欧国家正在敦促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结束俄乌冲突。据报道知名调查记者、普利策奖（Pulitzer prize）获得者西摩·赫什（Seymour Hersh 下图 modern diplomacy）5月17日在其个人网站上写道，以波兰为首，包括匈牙利、捷克、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等支持乌克兰抗俄的东欧国家，一直在私下敦促泽连斯基找到办法结束冲突 -- 甚至在必要时他自己辞职。赫什说美国情报圈完全掌控该形势演进，并循正常渠道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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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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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p, S. & Priebe, M. (2023). Avoiding a Long War. RAND CORPORATION. 链接  https://www.rand.org/pubs/perspectives/PEA2510-1.html

Ellyatt, H. (2023). China doesn’t really care who wins the war in Ukraine — it just wants to win the peace, analysts say. CNBC. 链接  https://www.cnbc.com/2023/05/15/china-wants-to-be-a-peace-broker-in-the-war-between-ukraine-and-russi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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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natius, D. (2023). The U.S. warms to a role for China in resolving the Ukraine war. The Washington Post. 链接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3/05/03/antony-blinken-ukraine-war-china-xi-mediation/

Lyons, J. (2023). 分析：中国在乌克兰开始行动 美国却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ABC中文. 链接  https://www.abc.net.au/chinese/2023-05-08/china-making-move-ukraine-putin-xi-zelensky-us/102317860

Marks, J. (2023). Could the US and China become partners for peace in Ukraine? THE HILL. 链接 https://thehill.com/opinion/national-security/4002003-could-the-us-and-china-become-partners-for-peace-in-ukraine/  

McDonald, J. (2023). Why China is trying to mediate in Russia’s war with Ukraine. AP. 链接 https://apnews.com/article/china-russia-ukraine-2970bea530e821a4ed2155a8bcc23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