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的第一篇写于2017年6月9号，那是FBI前局长科米在国会公开作证的第二天。科米围绕着他已经公布的记录了与川普谈话的《备忘录》回答了议员们的问题。我那时只是把科米的备忘录作了介绍，当时并没有想到要一直跟踪俄国门调查并记录这个事件的发展，也谈不上对于川普当政有很多了解，更谈不上确信川普犯了法，只是想知道这个事件的内幕究竟是啥样子。当时想到的是俄国门调查没有几年不会有答案，能够将川普总统的施政限制在法治下面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没想到俄国门的调查进展如此迅速，更没想到川普施政的内幕会是如此具有特色，这个特色好像只能用川普用过的“火与怒“来描述。或许这将是2018年川普当政的特点，所以我就用它为题来写这个话题今年的第一篇。
一、《火与怒》
川普总统早先在谈到北朝鲜核武装时说，北韩对美国的威胁将遇到的美国的反应是火与怒（fire and fury）。用“火与怒”来说明川普的对朝外交不仅反映了川普可能使用的手段，还最清楚不过地反映了川普的性格的一个方面，即川普一向具有的对人、对事的态度与处理方法。昨晚午夜时分，一本名字就叫《火与怒》（Fire and Fury）的书在美国公开发行，此书的作者名字叫麦克-奥尔夫（Michael Wolff），书名的副标题是“川普的白宫内幕”（Inside Trump’s White House）（见下图）。
奥尔夫的职业是记者，不是小说家，所以他写的这本书是根据采访写出的报道。奥尔夫自己说，他前后采访了多达200名白宫内外的与川普行政当局有关的各种人物，上到国家安全顾问和财政部长，下到一般的白宫保安，手上存有长达十多小时的录音。该书的出版商是有150年历史的亨利-豪特公司（Henry Holt and Company），责任编辑是出版社的头牌主编，手下有三个编辑负责向奥尔夫核对事实，即向奥尔夫求证他用的引述的来源是否存在。尽管如此，也只能说明奥尔夫此书不是自己编出来的故事，不能说明向他提供信息的人没有偏见。所以读者对于该书的内容需要有自己的思考与辨别。
《火与怒》原定于1月12号出版，因为《镜报》提前得到了该书的出版消息与部分内容，便把它报道了出来。紧跟着双周刊杂志《纽约》在1月3号发表了该书的内容摘要，立刻引起轰动。引起轰动的诸多原因中，最为出人意料的是书中引述了曾任职白宫的原川普的“首席战略顾问”班农的话，说小川普与俄国人秘密开会的行为是“叛国，不爱国”，又说川普肯定当时就知道此事。班农2016年8月受支持川普的亿万富翁梅瑟（Mercer）家族的推荐与空歪女士一起加入川普竞选阵营，与空歪女士一起负责川普的竞选，将当时落后希拉里12个百分点的川普竞选起死回生，为川普最终入主白宫立下大功。班农的极右观点与川普的想法很多地方十分对口，尤其是在“美国第一”这个问题上，所以川普对班农欣赏有加，入主白宫后曾想任命班农为大管家白宫幕僚长，后来顾及舆论的反对，转而授其“首席战略顾问”的职务，不受白宫幕僚长的管辖，可以直通川普。（下图，《纽约》杂志报道所配的图画，标题是“川普未曾想到要当总统”，红圈人物是班农。）
《火与怒》的故事很长，除了上面班农说的话让人大跌眼镜外，其他的各种内容总结而言有两部分我以为最为轰动。一部分如《纽约》杂志配图的标题所言，川普未曾想到会当上总统；另一部分是川普手下的大小官员以及白宫外面的人物都说川普不适合当总统。
不仅这些人物都说川普不适合当总统，很多还用“傻蛋“、”蠢货“、”白痴“等描述川普的行为。这些人不仅包括了已经为人所知的国务卿悌乐森，还有财政部长慕奴青（Mnuchin，常被误称为Munchin—慕青），国安顾问麦克马蒂斯将军，甚至”媒体沙皇“—福克斯公司的老板慕道赫（就是曾与邓文迪有过姻缘的那位Murdoch）也说川普是”笨蛋“（idiot）。奥尔夫的报道究竟有多可靠，只有等着看这些人物会如何反映后读者自己判断了。
对于上面两部分内容，我不认同川普是一个傻蛋的说法。我认为川普的聪明在于他知道如何破坏一个制度，但却缺乏如何建设一个社会的才智。对于川普没想到过自己会当上总统这个说法我倒是认同。也正是因为如此，川普才会在自己的手下聚集了一班各打自己的算盘人物，班农就是其中之一。班农需要利用川普来推行他的意识形态，实现他的“美国第一“。所以当川普在启用凯利将军主管白宫后被迫将班农开革后，班农放话说，”我们选出的那个川普政权已经完了“。他说此话的意思就是他认为川普连白宫都领导不好，只能让他班农走人，所以别指望川普能够掌控总统权力来推行极右派所奉行的意识形态。川普在班农离职后的一系列表现，证实了班农的看法：川普虽然能够赢得大选但是当起总统来却是无知无畏，并不能真正实现班农一帮人的理想。
《镜报》与《纽约》杂志的报道出来后，川普沉默了几个小时后发表了一篇声明（下图），针对《火与怒》报道的班农说法，特别声明“史蒂夫-班农跟我与我任职总统都毫无关系“，不仅彻底否定班农与他曾有过的深厚关系，还最后说他辞退班农对于班农来说不仅是”失去了职务，还丢掉了理智“。言下之意，班农是个疯子，所说的都是疯话。
不仅如此，川普还要他的律师发布声明，指控班农违反了任职白宫的保密协议，要到法院起诉班农；还说《火与怒》的作者侵犯了他川总统的名誉，也要把他告上法庭；又说要出版商撤回此书的出版。出版商的回应是立即把《火与怒》的出版放到最优先的位置，结果是提前一周于昨天午夜把《火与怒》上市。
二、调查穆勒与FBI
自去年12月1号特别检察官穆勒公布了原白宫国安顾问福林将军的认罪与反水后，俄国门调查开始直指川普核心阵营，川普与川普支持者的反应立刻变得激烈起来。他们的反击手段到此时已经不能只是说俄国门是“子虚乌有“、”抓巫婆“、”政治迫害“了，因为这些都阻止不了穆勒的调查，所剩的出路必须是终止俄国门调查。但是川普又不能下令开革穆勒来达到目标，因为那样做政治风险太大，美国民众不会答应，弄不好就收不了场，况且开革了一个穆勒不能保证不出现新的”穆勒“继续调查。结果就发生了川普阵营利用各种理由来指控穆勒的调查背离了司法独立、FBI成了政治工具，由此造成民众对于俄国门调查的怀疑与不满，希望最后导致调查垮台。
紧跟着12月1号穆勒公布福林认罪反水，12月4号负责俄国门调查的司法部副部长洛森斯坦和FBI局长瑞先生先后到国会作证，异口同声地为穆勒和FBI 辩护，声称穆勒的调查完全是在依法进行，FBI 全力以赴地工作确保美国民众生活的安全。当挺川的共和党议员质问洛森斯坦为什么司法部不能指定一个特别检察官来调查科米、调查穆勒的调查是否出轨，洛森斯坦回答说：希望议员们理解，司法部有负责调查司法部进行的各种调查是否有过失的特别调查部门，人员300，预算5亿，他们一直在工作。
事实是该部门自川普入主白宫前就已经立案调查科米主持的希拉里邮件门调查是否存在过失，至今还没有给出报告。自洛森斯坦作证后，该部门的首长已被解职，将有新人接任，邮件门调查的审核调查报告何时公布恐怕会进一步推迟。到笔者写此文时，《纽约时报》报道说FBI已经又重启对于克林顿基金会的调查，究竟是什么理由外界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曾任川普过渡班子成员的挺川众议员努涅斯（Davin Nunes，该人曾经因为编造假话为川普开脱被迫回避主持俄国门的众议院调查），利用他任职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的权力，开始组织手下对司法部和FBI进行调查，要求司法部洛森斯坦副部长和FBI瑞局长依法在1月3号前回答他提出的关于穆勒的俄国门调查的种种问题。星期三（1月3号）努涅斯还是没有得到司法部和FBI的回答，却有媒体报道，说洛森斯坦副部长和瑞局长到国会约见众议院议长，谈的是俄国门调查问题。议长先生权力很大，曾要求努涅斯回避俄国门调查，后来努涅斯通过审查得以重新行使情报委员会主席的权力，但是议长还是他的上司。洛森斯坦等会见了议长后，至今没有听到努涅斯在此问题上发声，究竟发生了什么外界也不得而知。
法治的确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制度。在法治体系下搞政治，始终存在着权力与法律的较量。它有着这样的特点：
1、权力都是用法律写出来规定好的。
2、使用权力的人因此要不断引用法律来说明自己的权力的正当性，引用法律来说明对手违法。
3、当冲突双方都引用适用自己的法律或者对同样的法律有不同的理解而发生冲突时时，就需要到法院解决问题，如果不服下级法院的裁决就可以一直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的裁决也是人的裁决，未必是最为公平合理的裁决，但却是一个制度可能提供的最后的非暴力解决办法。
4、当冲突双方或一方不希望将冲突提到法院来解决，就可能通过权力链的上一级用权力来解决冲突，这时就考验到上一级使用权力的能力了，因为使用权力时必须如上面第2条所说，各种决定一定要合于法律的规定。如果法律对于某个问题没有具体的规定，政治游戏就开始了。
与此不同的是法制下的权力与法律的运作，它的特点是：
1、权力也是用法律写出来规定好的，但是最高的权力来自一个具体的人，他是唯一的可以豁免于法律审判的人，也就是说，他可以命令制定法律来规定下面各级的权力的行使。
2、下面各级的权力使用人因此也都要不断引用法律来说明自己的权力的正当性，引用法律来说明对手违法，但同时还要“揣摩上意“，因为一旦发生冲突，最后的解决是那个具有最高权力的人，而不是法律。
将法治与法制相比，显然法制解决问题的效率要高，但是却避免不了换人带来的不同政治倾向下解决问题的不定性。法治要通过程序来解决问题，耗时费力，但是在限制政治倾向的干扰而避免解决问题的随意性方面显然优于法制。
人都会追求自身的利益，政治活动是围绕着利益分配的社会行为，对于自身的利益何在的不同理解决定了人的不同政治倾向，因此而发生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政治冲突。要使这样的冲突限制于非暴力范围内就需要有公平独立的行为规则（法律）来强制所有的人，这就决定了运用法律一定要走向法治而不是法制才可能实现“依法治理“。可惜川普不理解这一点，他认为管理国家也可以像他管理自己的私人公司那样由他一人凌驾于所有的规则之上来进行。对于这样的现象说川普错生在美国是说川普的想法与美国的法治制度不容；说川普要破坏美国的法治则是说川普的做法如果能够成功美国的法治必然要被破坏。
（未完待续）
河边：评述“警长战总统”之荒诞 （46-2）火与怒
三、皇帝穿新衣了吗？
今天（1月6号）大清早4点钟川普总统就开始发推特，连着三个推特着重说明他一生成就非凡，绝不是如一些人所说的那样精神不稳，思绪不清，并在第三个推特里说，他的成就不仅证明他聪明，而且他是天才，是一个精神非常稳定的天才。（见下图）
川普说这些话的缘由是针对《火与怒》来的。如前面的介绍，奥尔夫在书里引述很多人的话说川普愚蠢，还引述班农的话说川普是个11岁的孩子，甚至说连他的家人都说他像个孩子。川普昨天晚上（1月5号）已经发过推文大骂《火与怒》作者奥尔夫，说他“完全一个失败者，编造故事来促销这本根本就是枯燥又虚假的书。他还利用做事混乱、求我别炒他鱿鱼的班农。现在这个做事混乱的班农像条狗一样被几乎所有的人抛弃了。糟透了！”（下图）
总统大概睡了一阵后，火与怒更加旺盛了，于是清晨便想了起来要发推特说自己是“精神非常稳定的天才”。
川普究竟算不算“精神非常稳定的天才”肯定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不过历史上精神非常稳定的天才站出来声明自己是精神非常稳定的天才恐怕是绝无仅有，而川普的推特满是火与怒却是不争的事实。自从《火与怒》面世后，川普的火与怒似乎越来越旺，《火与怒》作者奥尔夫说，川普的作为正好为他的书做注脚。
川普的精神稳定问题在一些人眼里已经成为一个宪法问题，因为美国宪法有第25修正案明确规定当选总统如果不适合担负总统职务时该如何替换他，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弹劾”程序，弹劾的理由除了政治原因外，还有健康原因等，精神不稳定属于健康问题。根据媒体的报道，国会去年12月5号与6号两天传来著名耶鲁大学精神病学家斑蒂-李（Bandy X Lee，见下图）进行听证。
李教授登在耶鲁网站的资历说明她于1994年在耶鲁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来在哈佛做过研究，在麻省总医院实习并担任过主任实习医生，以在研究精神心理状态与暴力行为的关系上的成就成为世界知名学者。去年三月，她组织编写了有很多有影响的心理学家参加的报告：《危险的川普案例：27位心理学家和精神健康专家对总统的评估》（The Dangerous Case of Donald Trump: 27 Psychiatrists and Mental Health Experts Assess a President）。李教授在听证会上说，“如他的表现所显示，他似乎在失去对于真实的把握，退缩到以阴谋论来理解现实。有迹象表明他受到压力时便会进入攻击心态，这意味着他可能（表现为）躁动和易变。”（译自上图文）
参加听证的国会议员绝大多数是民主党，只有一位共和党议员。共和党认为这是民主党搞的政治活动，民主党说共和党为了党派利益不顾美国目前在与北韩对抗下总统心理不健康对于国家安全的潜在威胁。耶鲁大学被问到如何评价李的证词时发表声明说，耶鲁不对在职政治人物发表评价，但是不反对耶鲁教职员发表个人看法。美国心理学家协会（有37000会员）说，协会会员在没有对个人进行面对对面诊断的情况下发表诊断性言论是不负责任的。李教授在听证会上说，她的评价不是诊断，而是心理学家的观察所得到的看法，没有专长训练的普通人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观察评价的。很多心理学家说需要修改法律，对于其行为可能影响到公众利益的重要公众人物应当进行包括心理诊断在内的健康检查。
李教授的听证会过了正好一个月后，《火与怒》发表了，川普的火与怒显示无遗，几天来的表现似乎的确有如李教授的描述：“受到压力时便会进入攻击心态，这意味着他可能（表现为）躁动和易变。”
被川普称为“小火箭人”的金正日数日前放话说，他的桌上就有发射可以打到美国的核弹的发射按钮，川普立刻回应说，“请人告诉他，我的桌上也有按钮，比他的按钮大，保证工作。”有人说川普这番话是疯话，川普的发言人说疯子是小金，川普是强大的领袖。不过大家都同意，核大战不是玩笑，美国的核力量远比朝鲜强大，美国总统从来没有如此和对手过招的。但是眼下是川普，他不同于常人，有人说他的不同是不正常，有人说他的不同是伟大，川普或许是有意要对小金说那些话来解决朝鲜问题也是可能的。谁知道呢？！
奥尔夫今天（1月6号）回答英国广播公司BBC的采访时，记者问他如何看待川普对他的抨击，奥尔夫回答说，“本书引起的有意思的效果之一就是皇帝没穿衣服的效果。我提供的这个关于总统的故事似乎以它的方式说出了他干不了那个工作—-皇帝没穿衣服。结果突然之间，人们一下醒悟了，天哪，真的，他没穿衣服。它给人们提供了认识与理解这个总统的背景—-最终会终结这个总统。”（下图）
已经有多人指出《火与怒》中的一些报道与事实有出入，也有川普支持者出来说川普完全胜任总统，毫无精神问题，连国务卿悌乐森也说他从未怀疑过川普有精神问题。但是，班农至今没有站出来否认奥尔夫提供的报道，其他主要人物也没有站出来否认自己说过川普愚蠢。其实人们眼中的川普是川普自己的言行造就的，《火与怒》不过是人们拿来用以解释自己眼里的川普，如果发现书里的川普与自己眼里的不同，就不会认同作者。
我眼里的川普是一位缺乏治国的知识与经验的人，又是一副火与怒的性格，所以处理起重大事务难免显得愚蠢颟顸。例如他最近对于关于有中国油轮向朝鲜油轮输油的报道所发的推特，用“抓个正着”来说此事；又比如在习近平招待他的宴会上发言说“要给中国为了自己国家利益沾美国的便宜加分”等，都是这样的例子。加上他的完全实用主义的态度，毫不顾忌基本的价值观，所以我认为他不适合任总统。
我眼里的皇帝是穿了衣服，不过露着屁股，老是被人踢着。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