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堡之战》第2章初识亨特堡 、 第3章劫持 、 第4 章惊魂生谜

作者:李洛安  于 2014-10-6 22:42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原创文学|已有5评论

关键词:傲慢, 巴巴, 刺青, 肩膀, 牛仔

二,初識亨特堡


第二次交手。

我和亨特是走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迎面過來四個白人青年,其中一個留著邦葛頭——那種頭頂中間聳起一條雞冠樣的髮型。他們一律是緊身無袖T打扮。粗壯的胳膊和脖頸上暴露著刺青。這幾個人橫成一排走過來,挑釁味道很濃。


亨特冷笑了一聲。亨特的鎮定也讓我鎮定下來。但是我的腎上腺素肯定在迅速上升。我沒有躲閃,只是在原路慢行。那個邦葛頭迎我而來。看他那傲慢的神情,就知道他全不把我這個矮他十公分的華人放在眼裏。他兩手拇指吊在牛仔褲袋邊,右肩膀朝我斜撞過來。我輕閃躲開,他有些踉蹌,看上去有點惱怒,轉身抬腳朝我踢過來,這次我沒有躲,而是順著他踢的方向稍稍移動身體,就在他腳面觸到我大腿的一瞬間,我快速擰身180度,順勢挑那支承重的腳踝。不得了,這個一米九的大個子騰空摔下的聲音實在很重,我看到他眼裏的傲慢驟然被可憐巴巴的恐懼代替。也許有生以來他還不曾這樣騰空摔向地面。


又一個人撲上來,向我揮拳猛擊,我低頭躲過了,可是他的拳頭沒能收回去,而是被亨特接住,亨特雙手卡腕,很熟練地向反關節方向用力一翻,這傢伙噢地叫了一聲跪倒在地。

再看另外兩個人,他們沒有進攻,反而向後退,其中一個喊了一句什麼,這兩個倒地的傢伙應聲而起,大步奔逃而去。


看著幾個歹徒背影消逝,我和亨特對視了一下,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這情景實在有點滑稽——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面對兩位書生,竟如此不堪一擊。

 

我們返回去取車。亨特說現在已經不必擔心有人再來騷擾。這幾個流氓當然不是我們偶然遇上的(我也清楚這一點),他們是受人雇來打探我們人的來歷,結果被嚇了回去——因為他們覺得撞上便衣員警。


雇他們的人顯然就是那個‘華’,——我們開始這樣稱呼那個守在圍欄邊的人——或者是他的同夥。這說明是有人監護的,我僅僅多看了他幾眼,便發生了上面的事。


這麼說的確是個人物,是個迷樣的人物。不過,此時我對亨特也有類似的感覺——一位心理學教授怎麼會那麼熟練地使用反關節黑手呢?亨特好象正等待我出現這樣的疑問,他露出狡黠樣的微笑,對我說:“看見一個畫家一腿把黑人踹趴下,我好奇怪。看見一個心理學教授一舉制服流氓,你也好奇怪,我們是不是扯平了?”他接著說,還是那付訕笑神態。“我曾經在湯姆遜特種兵團呆過三年,那裏稱得上是高級培訓團隊。如果你我交手,還說不定誰贏哪天咱試試?”


我只笑了笑,沒有回應這個挑戰。疑惑沒有了,我還有點內疚,但同時也有點心亂。我發現面對亨特很難藏住自己的心思,一個人的心緒如果總是被別人赤裸裸地窺見,真是件不大好受的事。而我恰恰又是最維繫獨立思考的人。


亨特驅車把我帶到了南曼哈頓一處幽靜的街區,這裏有參天大樹環繞著一些大宅院,明顯是富人住宅區。


我們的車開進了一個由密箍箍灌木叢圍繞的偌大院落,深入進去可以看到聳立的松掩映著一幢宏偉的建築。視線所及只是這座樓宇的高層,那裏顯露出的別致造型讓我十分驚——羅馬式廊柱頂錯落的分體結構以及階級式隆起的疊層架構、突兀的拱簷、聳立的角樓和高牆——在昏暗樹叢間,我瞥見的竟是一座泛著幽幽藍光的高聳城堡,巍峨又壯觀。然而,又可以清楚地看出來,這確確實實是一幢現代化大廈——所謂的牆,實際上是碩大無朋的玻璃幕,被分隔成形狀不同的巨大塊面,顯出牆垣造型。牆面映著天光。


這個矛盾的印象給我造成強烈的視覺衝擊。

我愣愣地站在那裏,有怪怪的說不清的體驗。

這是我對亨特堡的最初一瞥。


亨特帶我走進大門,穿越大走廊,來到一間擺有許多沉重家俱的大廳。這裏有落地式大窗,窗外樹影婆娑。室內光線暗淡,除了長沙發、皮椅和寬大的寫字臺外,最醒目的是壁爐上一方雕像。那是個威武的古代武士,近乎黑色,但是有金屬色澤反光。

“這是古羅馬武士。我爺爺是研究羅馬史的專家,這棟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它有羅馬建築風格。”

此時我的恍惚感覺在增強——好像落入了一種歷史氛圍,周圍寧靜、肅穆、高貴、典雅,但不大真實,尤如夢境。

亨特及時端來了一杯茶招待我。他遞上茶時說:“讓杯子燙一下手吧,它會讓你立刻回到現實中來。”  這是句玩笑,但說得很準確——此時我真有些虛幻感。


從結識亨特到現在不過幾小時,倒好象經歷了不少事,渡過了一段長時間。這樣倏然落入一個羅馬武士的大房間裏,感受很是異樣。


我們坐了下來,亨特開始以敘家常的語調娓娓講述這幢大宅的歷史。亨特對我的感受了若指掌,所以他平靜地在講實實在在的故事,是為了讓我輕鬆下來擺脫那種虛幻感覺


這座大廈歷史並不久遠,是亨特爺爺五十年代開始建造的。亨特爺爺,詹姆斯-亨特,學富五車,但沒有學究氣,是個性格爽朗極富幽默感的人。雖然著作等身,仍然精力充沛有餘。他為這座宅邸付出了大量心血。按他的話講,目的是要把他的‘哲學觀歷史觀融於這座宏偉的建築中’。


一種抽象的觀念怎樣與一座鋼筋混凝土大廈相融溶,我難以想像。

“爺爺是否做到了,是否完成了這個心願,用一句中國話講,叫作‘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這時候我還不理解亨特話中確切的含意,只覺得有些費解。


天色已晚,亨特說這裏有一位高級廚師貞妮嬸嬸,可以請她搞一點夜宵。亨特走出去了,我明白他要挽留我,顯然還有話要講。


我環視四周,再次欣賞這裏的一切。硬木護牆板是經過雕琢的,上面有美麗的紋飾,每一面牆的護牆板上方都有一幅碩大的油畫。畫中人物都著中世紀服飾,繪畫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學院派風格,人物刻劃細膩,很唯美,有嬌飾感,但可以品出那種透明畫法的深厚功力。看上去這些畫都是價值不菲的數百年真跡。

我想用手去摸摸畫面,以確定它們不是印刷品。但是手指離畫還有十公分時,就突然有一種刺痛感,我立即縮回了手。我又試了一下,仍然如此。

“覺得奇怪嗎?”亨特已經回來了,他手上托著裝滿食品的盤子,笑吟吟地走來,一邊擺放食品一邊說:

“那些畫有保護裝置,接近它們會有些感覺。但是一般都不會傷人,只是嚇嚇而已。”

“是你爺爺設置的嗎?”我好奇地問,因為我覺得這個配備很現代。

“不完全是,我遵照爺爺的遺囑,不斷更新大廈的設施,利用最新技術。”


這是我對亨特老人遺下的傑作的首次接觸——‘只嚇嚇人,而不傷人’。我不由地搖搖頭,想起了‘防君子不防小人’這句中國古訓。


亨特招呼我坐下來,我們開始了細酌慢飮的夜宵。

“爺爺在世的時侯被許多人認為是怪人,因為他不合群,有‘怪癖’——只與他認為好的人交往。篩選好壞的標準也很簡單——是否心地善良。這個篩選的結果是,大部分達官貴人都被排除在外。所以爺爺一生中窮朋友遠多於富朋友。少數富朋友中,最要好的就是這幢房子的設計師——古德曼。爺爺和古德曼共同設計了這座大宅。”亨特端著酒杯很有興致地講。“爺爺早年生活很坎坷,學有所成之後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特立獨行的學術觀點,他用這種觀點去闡述諸多由他發掘出的歷史事實,也不忘記借古論今去抨擊政客。他的大量著作引發了曠世之爭,給他帶來了讚譽和抨擊,當然也帶了財富。

“爺爺一生收穫頗豐,包括大量重頭著作,也包括這幢房子和他收集的藝術品。我在這裏生活很久了。說實話,至今我對爺爺設計的這幢房子還有許多不解之處。爺爺聰慧過人,也怪異過人。他曾經對我說,要我在這幢大廈中尋找他的‘精神寶藏’,對此卻不作任何解釋。我現在理解了一些,但遠非全部。如果你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也會有感覺——這裏絕不僅僅是一堆鋼筋混凝土。”

亨特講這些話時神情有些游離。

 

亨特沒有再提聘請的事。此時此刻我和他之間好像了默契——無須再提那件事我們在投機的談話中體驗到一種難能可貴的理解,而且新的命運契機對我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這其中隱現的挑戰味道刺激著我的某根神經,好象深埋心底的什麼東西被啟動——心理學家亨特一定也參透了這一點。久久之後亨特告訴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不甘寂寞的人。”

當晚我們簽了合同。


亨特要我留宿在一間非常舒適的客房裏。他說如果我願意,就開始在這裏住下來,因為我們的工作時間毫無規律可言。


我感慨這命運的奇特擺佈——我將從自己的蝸居小室遷居大宅,雖然只會是一段客居,也令人興奮不已。

 

第二天一整天我用於搬家和熟悉環境。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個金字塔型石碑,座落在大廈門外十餘米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由一塊完整的花崗岩雕琢而成,高約三米,表面粗糙。上面佈滿清晰的銘文,字體大小不一。有一行醒目大字刻在最上端:“覬覦的誘惑是誘惑者的覬覦”。我一頭霧水,完全不解其義。

我圍著金字塔轉了一圈,居然在銘文中發現了一行漢字: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在‘朋’字下有一個黑點。看來孔子也在亨特老人這裏受到推崇,只是那個特意刻上去的黑點讓人莫名其妙。


另外有件事我很詫異——亨特大宅的門常常不鎖。紐約治安情況之差盡人皆知,亨特沒考慮過這一點嗎?

“不怕,”他說“如果有人不請自來,我倒樂於知道他是誰?來幹什麼?為什麼?”

什麼人?幹什麼?為什麼?——亨特告訴我這是他的社會調查大綱的最簡潔概括。

亨特還說,大門雖然不鎖,但闖入很難。我不理解,覺得這話有點離譜——在亨特堡見不到任何保安人員或設施。

“你可以試試,”亨特對我說“扮演一下闖入者,如果你願意。”


我欣然同意,希望見識一下亨特爺爺和他的設計師朋友製造的大宅玄機。

亨特先隨我走到大宅外面,他等在那裏讓我自行進入。前一天我隨亨特走進大宅時沒有留意他是怎麼開門的。現在這個正門的沉重門扉很容易就推開了,走進門廳也安然無事。由此再深入就要通過一個長走廊。進入走廊我小心四下觀察,沒有發現異樣。走道盡頭有三扇門通向三個方向,每扇門上都有小貼示寫著“請按鈴通知主人”。我猶豫了片刻。在正常情況下,我當然會遵照執行,但現在我是一個‘惡意闖入者’。我用力推一扇門,那門啟開了一條兒約十公分的縫,就再也推不動了。我用肩膀撞它,門似乎打開了一些,但我身後有了大動靜。就在我身後約兩三米的地方,從天花板的一個看上去像裝飾板條處垂直落下一張網,全部封住了我的退路。此時我像籠中鳥。網是由手指般粗的條子編成的,質地很結實。我用力去掀這張網的下沿,因為它好象有彈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汗我才掀開約十公分,只好罷手了。但我發現網是可以移動的,我推它向外移了一米,情形更糟了,在我身後又落下一張同樣的網,這麼一來我就被兩張網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一個真正的闖入者此時肯定會驚慌,可能會動用什麼工具或武器去破網,然而這似乎也來不及了。因為此時我頭上落下許多柔軟的東西,絲絲縷縷粗粗細細綿延不斷。這東西粘粘糊糊的,粘在皮膚上衣服上很難剝離。我用手去剝,但持續不斷降下的這粘雨防不勝防。而且更令人驚心的是,這粘東西粘到身上後漸漸變硬,使我越來越難以動作。


“好了,好了。”這時傳來亨特的聲音,他從大門外走進來,站在那裏大聲對我說“你停下來,不要再有動作,靜靜地站在那兒。”

我聽從了,這粘雨也隨之停止。

“仍然不要動,呆上兩分鐘”亨特指示說。

我照辦了,兩分鐘後粘東西變硬了。

“你現在可以用力去清除它們。”亨特再發話。

我用力了,那些硬殼似的東西竟象酥糖一樣破碎開來,紛紛落下。

在這個過程中,我明知道是一場演習,還是不免有些驚慌,尤其是那種粘粘的花生醬樣的東西在身上越積越多時,真擔心它們會讓我造成窒息。可是,我想了想又笑了——‘花生醬’變硬殼,硬殼又變成酥糖,它們當然不會使人窒息。因為這種變化給人充分的時間自我保護。只是,如果你不懂得靜止不動呆上幾分鐘,那麼,這個糾纏過程會長時間持續下去,讓你不停地手忙腳亂,這當然就是那兩個老人的花招了——在戲弄中使入侵者精疲力竭,卻又不失仁慈地避免真正的傷害。


我對亨特老人的設計觀念有了初步印象——實用而又人性化,還富有幽默感,但趨於原始——事實上這個初步印象基本正確,但遠不完整。

 

我在花園裏碰見了園丁JIM——一個身軀碩大的黑人,五六十歲摸樣。他有一張嚇人的面孔——一條刀疤從右額角穿過眼角沿伸到下巴,使他的右半個臉完全走了形,那個眼角總露出一小塊紅色,常常有淚水閃光。如果只看這半邊面孔,可以說是猙獰可怕的,可是亨特告訴我,這是個世間少有的好人。


JIM的刀疤是被人砍的,在牙賣加,他的家鄉,為了救兩個白人兒童免遭綁架,被一個持大砍刀的匪徒砍成重傷。據說,他當時帶著流血不止的這張面孔,在半昏瘚的狀態下,把那個小個子歹徒幾乎撕成了兩半。那個人死了,他護著兩個孩子逃走了。被殺死的惡棍是當地一個黑大佬的兒子,所以Jim就成了追殺對象。Jim逃到了美國,他的故事也傳到了美國。移民官以難民身份審理Jim的移民申請時,尋找被Jim救下的兩個孩子的父母,以便作證。但是這對白人夫婦帶著孩子消失了,據說這對富人認為他們的第一要務是避開被追殺的風險。


亨特從報紙上得知這件事,他擺平了移民官,把Jim帶回了亨特堡。從此Jim就生活在這裏,過著勤勞又愜意的生活。他住在園丁屋——是一棟緊貼亨特大廈的小房子裏,這座由楓樹環繞的房子,環境優美,設施齊全,舒適得不亞於一幢小別墅。我去參觀過,屋舍內溫馨整潔一塵不染,完全不能想像,這是一對黑人夫婦住所——一個老園丁的家。


‘兩個白人兒童遇到JimJim又遇到亨特,這是上帝的安排’——Jim這樣理解他的遭遇。Jim信教,而且還有些神秘的崇拜。亨特說Jim可能有某些特異功能,但他不確定。


我第一眼看到Jim,他就沖我笑。不但笑,而且還做了一個摔跤的動作。這很奇怪,他怎麼會認識我呢?我走過去和他攀談,發現他左邊臉很舒展。

Jim問起我和Tom摔跤的事,我突然明白了,JimTom是同鄉,都是牙賣加人。TOM就是我那次摔跤結識的黑人朋友,我們是打出來的交情。其實TOM人很實在,並非最初留給我的小流氓印象。那回摔跤後,他幾次來找我。總是先用拳頭頂一下我的拳頭,再用指頭勾一下。這是年輕黑人之間的友情示意。他找我是想學摔跤。我領他到草地上試過兩次,然後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他不適宜學這個,他的腳太笨。TOM沮喪著臉默認了。從那以後他常來找我,帶著些好吃的東西陪我坐在街邊,幫我攬肖像生意。

TOM來找JIM那天,剛好見到亨特帶我走進亨特堡。之後JIM自然就聽到了那個摔跤的故事。


認識了JIM,我很快也結識了貞妮和瑪莎。貞妮是JIM的妻子,是一位傑出的廚師,曾在牙買加一家旅遊餐廳任主廚。瑪莎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沉默寡言,但身體十分健康,經常悠遊在亨特堡的各個角落,顯得有點神秘。

 

三 ,劫持


我來到亨特堡的第三天,天剛曚曚亮,我就隨亨特來到南曼哈頓一個小碼頭上。我們在這裏啟動了一艘小汽艇,向霧氣濛濛的海灣深處駛去。亨特熟練地操縱著小艇,一邊給我講解駕艇的要領。沒多久我們又調頭往北,再沿岸邊移動,在接近一處高臺混凝土堤岸時,亨特熄了火,改用槳劃水。


亨特突然指了指前方高岸,讓我看那裏。在一段突出的堤岸邊顯露出我熟悉的白色圍欄。我明白了,這就是海餐廳的臨海圍欄。那天就是在這裏消逝的。再細看,堤岸的壁上有斜斜的一條臺階。顯然華是從這個臺階離開的。而且我赫然發現臺階下正泊著一個小艇。這麼說華來往餐庭平臺並不走陸路而是走水路。這個漂亮的小艇就是他的交通工具。現在天剛朦艨亮他就已經呆在這裏了。

我明白亨特是在尋機接觸華。


亨特靜悄悄地把我們的小艇劃到了高岸壁下,遠遠觀察那個豪華小艇。這艇的前半身都罩在一個精製的有機玻璃殼內,露出的僅僅是上翹的後尾,一根杆,杆頂上居然還有一個雷達天線在不停地轉動。


這樣安靜地呆了一陣,我看到斜臺階上走下一個人來,是個灰白男子披著黑色披風,慢慢步下臺階。小艇前部突然打開一扇門,隱約可見一個年輕華人男子從門內探出身來接那個人登上小艇。亨特持長焦鏡頭像機拍下了這一幕,還抬手看看表,此時是清晨6點。


亨特告訴我,華每天三次光臨海餐廳平臺,時間很准。顯然是在等什麼人。那個人肯定有來頭,不然華不會如此辛勞。


那艘漂亮的小艇快速動了。亨特也突然發動我們的艇,而且極快地擦身滑過那個小艇。我看見亨特順手擲去一個小黑方盒到那個艇後部。那肯定是有磁性的,因為它牢牢地貼在了那裏。兩個摩托的吼叫聲掩蓋了磁性金屬塊撞到艇身的響聲,它沒有被人發現。


亨特駕艇迅速沿岸邊行駛,又突然熄火。小艇慣性地遊動,朝高岸下一個隱蔽的地方深入進去,隨後停在幾個大水泥柱之間。豪華小艇似乎沒理會我們,自顧自地高速駛離。


我不明白亨特為什麼要停在這裏。突然從我們上方傳來談話聲,聲音低低的,但很清晰,是幾個華人在講國語。他們疑惑為什麼轉眼間一艘汽艇在眼下出現又消失。我們的艇因為藏在高岸凹進的地方,從上面很難發現。我們等待著,傾聽著浪拍船梆的聲音和上面時而嘈雜時而平靜的話語聲。

“管它呢!”一個北京口音的人在說話“咱們吊下個人去看看。”

我緊張了起來。亨特當然也聽懂了這句話,但他不緊張他從艙底抽出一根棍子,是個可伸縮的金屬棍。他拉長棍子抵住旁邊的水泥柱,使小艇悄無聲息地向更深處滑動,漸漸使艇隱在了一個寬大的柱子後面。但是船頭部分仍然伸在柱子外。亨特不慌不忙用棍子撈起許多水草樣的東西佈置在船頭。不一會兒,水草加上一些垃圾漂浮物遮嚴了船頭。


被一根繩索吊下來的人降到水面處停了下來,向裏面張望,他的目光在這堆垃圾上稍做停留便移開了。我松了口氣,亨特反而露出警覺神色。

繩索很快上升了。亨特從衣袋裏掏出一個扁圓盒子,擰了擰上面的鈕,之後用力把它朝右手岸邊的遠處拋去。盒子在三十米外落水又浮出水面,接著盒子裏冒出了煙,白色的濃濃的煙霧飄向我們這裏,不一會兒周圍都處在這煙霧中了。


亨特突然發動小艇,艇像箭一般躥出去。我們離岸高速行駛,向愛麗絲島靠近。回頭再看岸邊,那裏仍然籠罩在煙霧中。那幾個華人——監護華的保鏢們只能聽到摩托聲,卻無法看清我們。


亨特這一系列舉動如此熟練有條不紊,展現了特種兵的素質,也很像個高級特工。我不無諷刺地想,亨特該不會是真實版的007吧?


我們的小艇悠遊地駛往愛麗絲島背面。亨特拿出了那個跟蹤器,螢幕上有亮點移動,很明顯這是豪華小艇上傳來的信號,我們發現它駛向史坦頓島,便尾隨而去,很快找到了它——那個翹尾巴高級小艇已經泊在一個私人小船塢裏船塢的背後是一座精緻的獨立小樓。


華把自己的住處安排在史坦頓島的岸邊,確是個聰明的選擇。來往曼哈頓以高速小艇代步,方便快捷又安全,還可以避開人們的視線。但是亨特似乎技高一籌,他不十分費力便找到了華自以為隱蔽的巢穴。亨特說,當然這不是華唯一的巢。

 

亨特此時沒有仔細研究觀察小樓,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另一個方向——華的獨立小樓北面的一個小水灣。那裏生長著茂密的灌木與高高的草幾乎連成了一片,綠油油的植物叢中有一棵粗大的枯樹隱現其中。亨特指著那裏說:

“有反光!”

我仔細觀察。從我們所處的位置看,果然發現枯樹的黑暗樹洞內出現反光,這很反常。但是在紛擾淩亂的自然環境中,天光明亮,這小小的光點居然能引起亨特的警覺,我著實有些詫異。換作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小有異狀的細節。


亨特把小艇慢速駛向水灣,讓小艇輕輕滑入灣邊的平靜水域,借助灌木叢的遮掩我們接近了那棵枯樹。

“沒有人。”亨特朝那兒揚了揚下巴對我說。

那裏傳來了鳥兒歡快的唧啾聲。


系住小艇,我們登岸走過去。亨特在樹洞中發現了隱蔽極好的一組攝錄儀——小巧精緻,偽裝很出色,只是鏡頭的玻璃無法避免反光。這組小機器正對準著華的小樓和船塢。亨特四下觀察,他相信周圍應當不止此一件。


該怎麼解釋呢?剛剛介入調查的我無從解釋。


亨特說,那組設備裏還有價格昂貴的遠距定向監聽儀,甚至可以從窗玻璃震動錄到談話聲。擁有這等裝置,又把目標對準華的是些什麼人呢?這個巨大的疑問一時真難住了亨特。

“看來我們不孤單,有人同樣在關照華。”亨特自嘲地笑笑,其中竟還有些得意的成分。“事情的複雜程度超乎想像,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這說法的含義我不清楚,但可以意會到這複雜趨向為亨特帶來了某種意外收穫。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亨特改變了接近華的方式。亨特和我兩人都化了。我戴墨鏡佩一副男式長髮,在鏡子裏我都認不出自己了。亨特扮成一個拄拐仗的老人,戴一頂法式小帽,粘了上下須和連臏胡,僅露出的雙眼神采依舊,但偽裝的眼袋突出了明顯的老態。形象變化簡單而徹底。我們步伐隨意,閑似遊人地步入海餐廳平臺,在鬧哄哄的酒吧臺前穿過,落座在一個角落,遠離上次的座位。這個鐘點——週末下午五時——華依然像一尊雕塑呆在那個始終不變的地方,周圍三三兩兩閒蕩的傢夥無疑是保鏢。雖然從不見華與這些人交談,但默契的時間和地點的配合讓我和亨特深信不疑。


將近黃昏時分客人多了起來霓虹燈在幾處閃爍。一群年輕人喧鬧地調笑著。人影晃動中,華的角落變得難以注目了。亨特突然向我使眼色,我定睛觀看,那邊已經不見了華的蹤影。亨特起身向外走,我緊跟上。這次亨特走的是一條奇怪的路線,從餐廳內一扇小門進入,幾經轉彎來到了距餐廳平臺最近的一個街口。我們倏然發現華正在街對面,剛剛鑽進了一輛計程車。亨特招手截了另一輛計程車,我們開始跟蹤華。


華以這種方式走出來,而且是一個人獨行,很古怪。

華的車到達唐人街後,在一處半明不暗地的小樓前停下來,華在司機帶領下走進小樓。

外觀平淡無奇的小樓樓面上只有一幅牙膏廣告,陳舊的畫面顯出斑駁的歲月痕跡。但是兩只嶄新的扒頭釘托在看板下邊,看來這個牌子的主人有意在加固這幅舊得不成樣子的廣告。


亨特和我都注意到了這個不諧調的細節,我不得其解,亨特卻立刻判定,這是一間妓院,舊牙膏廣告只是個暗示性的標識。如此說來,華的鬼祟出行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避開耳目,獨自尋歡。


我們不想進去,如果貿然闖入,不知會有什麼樣的麻煩。我們決定呆在斜對面一間小酒館裏,隔窗守侯。亨特估計華不會長時間呆在裏面。果然,不久就有了動靜。先是那個司機出來,走到計程車前把一切出租標誌全部拿掉,而後走出兩個人東張西望。亨特說:“不好,華可能出事了!”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兩個華人挾著華走出來。華被塞進那輛計程車後門,車就動了。那輛車是朝我們這邊開來。亨特突然沖出酒館。我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亨特手舞足蹈跌跌撞撞地像一個十足的酒鬼。他在街心迎著那輛車撲過去。開車的司機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老頭子嚇得立即煞車。亨特像是撫摸一個人那樣沿著車身摸了半圈,又突然大笑著後退,踉踉蹌蹌地走開了。那輛車急急開動。我還看到車窗內一個壯漢伸出中指怒罵的神情。亨特的表演很出色,可是他究竟在做什麼呢?難道僅僅是為了就近觀察一下車內的人嗎?。


亨特督促我儘快前行,在一個街區之外我們找到了一間租車行。亨特急急地租了一輛別克轎車,直到我們把自己安頓到寬敞的別克車裏,亨特才舒了口氣,對我說:“開車。”


亨特掏出了一個帶螢光屏的盒子,還是那種跟蹤器,圖象上有亮點在移動。我明白了,亨特的醉鬼表演就是為了在那輛汽車上放置跟蹤器。亨特的兩次急智地施放跟蹤器手法真令人叫絕。


我按亨特的指揮,快速駕駛著。

“不必太快,它不會跑出我們的信號範圍。”亨特平靜地說,現在已經看不出幾分鐘前的緊張。

我發現亨特微微有些皺眉頭,可能是因為我們們駛近了一個空置的廢舊工廠區,這裏氣氛陰森

亨特讓我繞道進入廠區的後面,我們選擇了暗處停車。下車後我倆潛行進入亂糟糟的廠房內,不一會兒便聽到了對面傳來的聲音。這不是腳步聲,而是一個粗粗的喘息聲,帶著哨音。我們看到了,是三個人挾持著已經被蒙上眼的華。華此時只顧得上那樣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好象在犯哮喘病。


亨特用手勢告訴我,我們分開迂回到他們身後,再見機行事。很明顯,亨特想把華從綁架者手中救出來。我找到了適當的位置,隱在一根大柱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幫人。我也發現亨特的位置比我更接近綁架者,已經接近到了危險的程度,而且還在繼續接近。我應當立即開始幫助他。我蹲下去隨手撿起一塊磚頭,朝遠處扔去。響動不大,但足以引起歹徒們的驚慌,他們齊刷刷地往那邊看。亨特借機迅速躥到歹徒中那個為首的胖子身後。亨特手中拿的是一個小啤酒瓶。只見他把瓶口輕輕抵在那胖子的後脖梗上,大聲威嚴地說:“別動!

我立即飛奔而出,借著衝力騰空伸腿,直踹高個子歹徒的膝關節側面。他怪叫一聲倒地。可以肯定三個月內他不能行走了。可是這時第三個歹徒已經用槍指向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面對槍口,難以言狀的恐懼彌漫全身,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然而那小子的槍口慢慢低了下來,最後竟把槍扔在了地上。這是因為被亨特震懾住的胖子在大聲喝斥他。我立即撿起那把槍對著他們。亨特已經繳了胖子的槍,此時我們已經擁有穩定的優勢。歹徒一個重傷兩個解除武裝。亨特取出兩副塑膠手拷把他們拴在了一起,還把槍卸掉了彈夾。


我去救華覺出他全身在顫抖,處在驚悸中。摘下他眼上的黑布後,他仍然不肯睜眼睛。一張浮腫變形的臉上,竟然還掛著淚珠。


我們順利地救出了華。我啟動汽車時,亨特用手機打了911,說明有人在某地受重傷等等。真是菩薩心腸,他在愛惜生命這一原則上有一條嚴守的戒律,適用於所有的人,不論是否歹徒。


亨特打算去一家醫院,把樣似昏瘚的華交給醫生治療。但情況又有了變化。我們後邊有了尾巴——不知何時開始,一輛灰色toyota始終跟在後邊,不遠不近。亨特與我換位,由他來駕駛。


在曼哈頓一條繁忙的車道上,那輛灰色車幽靈般地尾隨著。亨特看上去並不在乎,他熟練地掌控著方向盤,頻繁換線,近乎蛇行地急奔。我猜想他是有意引起交通警的注意。如果一輛警車來攔截,可以想像那個幽靈車會退避三舍。但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希望有員警來開罰單,他卻偏偏不來。


亨特把車轉入一條側街,突然拐進一個地下停車場,在昏暗的車庫裏亨特快速地拐了幾個彎兒,從另一個出口駛出去。這樣我們就甩掉了尾巴。

在一處樹陰下,亨特停車打開後門探身進去查看華的情況。他摸摸華的脈,又翻看了瞳孔,手法像個醫生。

“咱們回亨特堡吧,去醫院也許有風險。他的身體沒有大問題。”


我們掉頭回亨特堡,由我開車。一路上我十分注意觀察後方,似乎沒有可疑車輛。我說似乎,是因為不大有把握。有幾次我注意到後鏡中的車有些可疑,但轉眼又不見了。我沒有對亨特講這個情況,因為覺得自己有點過敏。為了安全,我還是在接近亨特堡時顧意兜了幾個圈子,還在一個小巷中停了一會兒,才最後駛向目的地。我把車行至院內花園中最隱蔽處熄火。

 

華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躺了將近兩小時後,才緩緩地睜開眼睛。這是確認自己真地脫離了歹徒之後的第一個動作。

“這是哪里?”他問。


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費盡口舌對著緊閉雙眼的這個人講了近半小時,講我們救他的過程,講了我們是誰,講了這裏是亨特堡等等。我是按亨特的旨意與他講話,而且一切都照實講給他聽。但這一切都似乎是對牛彈琴,直至他睜開眼蠢蠢地問了這麼一句。


他的嗓音嘶啞,依然露著驚恐。

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相信他早已從我的喋喋不休中聽清了一切。果然,在他盯著我們看了幾遍之後,那個哆哆嗦嗦的身體終於平靜了。他慢慢坐起來,又慢慢站到了地上。此時不再像一只病貓,漸漸還陽了。


首次亮相得如此清晰,我和亨特都不由自主地注目凝視了許久。原來亨特尋尋覓覓的就是這麼個人——五十歲模樣,中等身材,體態虛胖,平頭方臉,一雙死羊眼。突出的眼袋十分醒目。兩頰墜肉起伏。仔細看瞳仁挺亮,始終閃著警覺的光。


我冷眼觀看亨特,發現他饒有興趣於這樣的近距離接觸。我相信他正以貫常的溫和平靜掩飾著內心的小小激動。這種場合是難得的,他當然高興。但他僅僅是微笑,沒有任何欲交談的表示。倒是華漸漸沉不住氣了,他打破了沉默,問道:

“你就是亨特?”華的語調很嚴肅。

亨特只點點頭,還是不出聲。

“是你救了我?”

“是我們,我和他。”亨特指指我。

華有些驚呀,我想這是他聽亨特講這麼純正漢語的緣故。


華在我們面前開始來回緩慢地踱步,倒背著手,時不時地用眼角瞟向我們。

“你找我幹什麼?”這突兀的一問意味著他早已在我嘮叨中聽懂了一切。我曾如實講過,我們幾次試圖接近他,才得以在他最危險的時侯解救了他。然而,此時在他腦海中反映最強烈的,已經不是什麼解救了,而是面前這兩個人早在追蹤他!

“找我幹什麼?”他又問了一次。這次除了嚴肅還有質問。

“調查瞭解你。”亨特回答。

華擰了一下眉,有些慍怒。


這樣單刀直入的回答是出人意料,肯定也是令人反感的。我忽然意識到,亨特在施展某種伎倆,有意激怒他。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調查我?”

‘調查某人’對華人來說尤其是個沉重的話題。顯然,亨特並非不了解這個意味深長用語的分量。

“我是社會心理學家,我的職業就是研究社會人。我在寫書,選你做我的研究對象。”


這話說得直白,但不適合華人的思維習慣。華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可是又突然鬆開了。他笑了笑,聲音短促而唦啞。

“象記者採訪?”

“不,比採訪複雜得多。我希望深入瞭解你的一切。”

這句話似乎不妥,有侵犯隱私的味道。但亨特選擇這樣的用語肯定有他的道理。


亨特的率直語言讓華受不了了,他很不習慣沒有委婉含蓄的直截了當。他變得橫眉厲目了,因為他已經掂量出眼前這兩個人的分量——既不是員警,又一點都不可怕。他的面部表情變化很豐富。

“呵,‘瞭解我的一切’,口氣不小啊!”

此時他氣壯了,開始露出一付蠻橫相。當,這個人出現在餐廳平臺白色圍欄邊,身影映在海水反光中,留給我雕塑感的印象。在他穿黑色披風下石階登小艇時,留給我一種神秘感。但那都不是真實的。咫尺之距面對這張浮腫的臉,那些印象消失已盡。但也不得不承認,除去他遭難時的可憐相,倒是有一種霸氣在身。

 

亨特對這個人的形象變化肯定有更深入的分析,也許亨特這樣刺激他,就是要取得這種效果。我不明白亨特怎麼找到這麼個人物,事情好象並非只是‘遴選調研對象’那麼簡單,有一點怪怪的感覺。


亨特語氣溫和地對華說:

“先不談調研的事。你現在遇到的麻煩打算怎麼解決?報警嗎?”

“不!不!”華的橫眉冷對突然間變成了慌張的請求。

“那你需要什麼幫助呢?”亨特問。

 

四,驚魂生謎


默不作聲。他目前的處境不明朗。為什麼會有人綁架他——從他的表情看他也在懵懂中。

華很反感對他的調查研究,然而現在他很無奈——似乎一切都是天意,正當危難之際蹦出兩個人來,伸出援助之手,而且是面善又幹練的傢夥。此時此刻也只有這兩個人在身邊。這事態不容他多想,作為權宜之計,接受亨特和我的幫助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華漸漸鬆弛下來露出笑容,嘴張了張又上。他坐到了我們對面的扶手椅上,靜默片刻之後以謙恭的口吻說:

“你們救了我,很感激。至於什麼‘調查’還是‘採訪’,隨你們好了。”

就此我們算結識了華。亨特看上去很滿足,似乎並不期望有什麼其他的結果。


華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來自泰國的華僑,到美國投資經商,沒想到遇著了綁架,很有點後怕。他完全不提在餐廳平臺定時守侯的事。華坦白地講出了他現在的擔憂——如果馬上就離開亨特堡,不知道那些歹徒是否會舊戲重演。


華對他不肯報警做出了一個很令人吃驚的解釋。他說綁架者中至少有一名便衣員警。

“你讓我怎麼相信員警?”他圓睜著眼睛激動地說。

亨特對這個解釋做出了信服的表示,但是從他點頭的動作中我看出了奚蹺——說信服不如說正中下懷。我們心中都明白,華這個謊撒得很大,但演技逼真足以服人。


該怎麼辦,討論產生了個一致的結論:先搞清綁架者的來路再做定奪。


可是沒有必要那麼大費周章了,那些綁架者不請自來。

‘客人們’是怎麼找上門來的——可能是我開車被跟蹤了。這些人的活動能量實在驚人,我搞不懂自己在什麼環節上出了岔錯

亨特又看出了我的心思。

king, 這與你無關。”他搖搖頭說。“是我們背後有個身影---。”

他沒有做進一步解釋,話僅僅到此為止。


與亨特相處區區數日,所碰到的‘怪事’已經遠多過我這麼多年的生活際遇。這不尋常的一連串異狀讓我產生了矛盾的心理:有些擔憂——似乎邁進了水深莫測之境。但更多的卻是興奮——此前生涯平淡,而目前遇到的狀況,讓那根尋求刺激的神經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滿足。而且,讓我感到踏實的是,亨特的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持重、老練和機敏讓我有了一種全新的交際體驗——      

 

‘客人’先禮後兵,他們的進攻是以正常敲門請求進入開始。

我和亨特來到電腦監控室。監視螢幕上顯示的是四個人,他們可稱得上是衣冠楚楚,舉止得體。他們僅僅是按門鈴,並安靜地等待回應。亨特在應答器中問他們有何貴幹,對方回答來找一個朋友。他們描述了一番華的形象。亨特回答沒有此人,對方很有禮貌地道了聲‘對不起,打擾了’便從容離開。


我們拿了這幾個人的錄影到華的房間給他看華瞪大眼顯得驚懼之極。

“認識他們?”亨特問。

“他們---他們---”華扭動著身體,說不出完整的話。

亨特輕輕皺眉,兩眼直盯著華。

“好吧---好吧---,告訴你們,中間兩個是保---保護我的人,另外兩---個是綁匪---。”


我好驚訝!綁與保鏢沆瀣一氣來找他!

亨特在思索著什麼,他並不驚訝。華可陷入了惶恐,目前他敵友不清自然面臨著更大危險。如果是保鏢與綁匪結成一夥,後果真不堪設想。

“報警吧。”亨特再次建議。

“噢,不!”華態度仍然堅決。


這時大宅裏響起了警鈴。這裏的警鈴不是那種尖銳刺耳的鈴聲,而是一樂曲,聲音不大,但隨處清晰可聞。現在是貝多芬的‘命運’主旋律,表示有人在撼動大門,並且有人進入。


亨特示意我帶上華到電腦室。我們在螢幕上觀察到至少有六個人在那裏,兩個在門外,四個人已經進入走廊。華目瞪口呆地在看,嘴巴長時間沒有合攏。我想,亨特該為難了——近距離接觸華一直是他的目標,但是,當這個距離為零時,華反而成了個負擔——即不能報警又不可以推出去不管。但是亨特絲毫沒有為難的表現。他讓我們都坐在柔軟的扶手椅上,還端來咖啡招待,好像我們是在欣賞一齣戲。


螢幕上重演了我那次扮演闖入者的遭遇,但不完全一樣。當幾個‘客人’分別推撞走廊盡頭那三扇門時,他們身後也落下網片。在驚慌中四個人前後錯開,又有網片落下把他們隔開,而後幾張網片向一起靠近,不一會兒這幾個人就像幾條魚在網中掙紮。他們頭上沒有落下粘雨。從音箱中傳來他們的呼聲。門外兩個人也想沖進來幫一把手,把他們救出去。但是這兩個人進來之後大門自動鎖閉。這兩個傢夥掏出了砍刀樣的東西想砍大門和網繩。可是沒等他們動手就降下了粘雨。這雨比我遇到的要凶得多,粗粗的軟條從他們頭上一直盤到腳下。他們只來得及護住自己的臉和鼻孔,其餘的顧不上了。樣子即狼狽又滑稽。華完全驚呆了,他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六個被擒獲的歹徒在亨特的控擺佈下,像我上次那樣慢慢解脫了——我們決定放走他們。但又有不同之處,那就是他們每個人身上的麻醬樣東西沒有完全硬化變成酥糖,留下了不少盤據不下的黏稠物。所以他們從大門退出的時侯,活像幾只從醬缸裏爬出的老鼠,奇型怪狀地離開了。此時我體會到,這種對付入侵者的方法在不同情況下會有不同變化,而且變化得細膩有序,很個性化。

華久久呆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好像中了邪。亨特過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才驚醒過來,神情晃忽地跟我們離開了監控室。

 

華暫時留住在亨特堡。

這次小小的戰役讓華足足兩天沒還過魂兒來。這倒是有些怪誕。按理說華的閱歷不會簡單,就祘遇到新奇事物,也不至於如此神不守舍。我發現亨特對華的表現也有些詫異。這件事不好解釋,甚至難住了心理學家亨特。華經過幾天休養恢復了常態,但他的神情總有些怪,時不時發出笑聲,還是那種沙啞短促的乾笑。有時還面帶笑容地晃晃腦袋,好像對什麼事很滿意的樣子。


“我可不可以參觀一下這裏呢?”這一天華突然提出了這麼個要求。他說的時侯用手劃了一個大圈兒,意指整個亨特堡。

“當然可以。”亨特爽快地答應了。這個回答很草率。讓華這樣一個不明不白的人隨意走動,‘參觀’整個亨特堡,實在不妥。

亨特看出了我的疑慮,卻不加理睬。他還叮囑華,可以走走看看,隨意而行。但不要強行進入不易進入的地方。華頻頻點頭稱是。

 

華很快就迷路了。他在緩緩轉彎的廻廊中找不到回來的路,躊躇躑躅了近兩個小時,百般無奈之下,他才開始大聲呼叫。


其實,不僅僅是華會迷路,換了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可能落到同樣的尷尬中。緩緩彎曲的走廊會漸漸讓你失去方向感。走廊上隨處可見到雕塑藝術品。使你驚訝的是,你會在行走中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見,而且這種懷疑很快會變成確信,因為眼前這尊雕塑和它周圍的環境肯定是不久前才見到過的。自然,你會認為自己是繞回了老路,好象在兜圈子。事實上,你可能是回到了老路上,但也可能僅僅是錯覺。這錯覺偏偏是建築設計者給你予設的。它妙就妙在似是而非。一個入侵者如果經歷重重阻隔已經沖進走廊,那他會陷入同樣的迷惑中滯步難行。


我越發佩服那兩個老人,他們的設計中有幽默感,但那是黑色幽默—給入侵者以驚恐,還要讓他們體驗受調侃的屈辱。


亨特和我一直呆在監控室注視他。

亨特並不及時回應他的呼叫。就在華感到疲倦席地而坐時,亨特打開了揚聲器,告訴他應該在哪里轉彎哪里直行又該推哪扇門,如此等等,華才回到了住房。


迷路而返的華一點都不沮喪,反而顯得興致勃勃。他沒說什麼,只在午餐的餐桌上狼吞虎嚥,眼睛盯著菜肴,不看我們一眼,自顧自地吃。

亨特問:“還合口味嗎?”

他先愣了一下,抬頭看看亨特之後才應聲道:

“哦,不錯。”

很明顯他根本沒嘗出什麼滋味,心思完全不在飯菜上。他正陷在一種積極思考狀態——一種隱隱的激動中。至於是什麼使他如此動情,無從得知。亨特是揣測人心理的高手,但此刻好像也無從下手。

 

華的表現越發古怪了。他不張羅離開的事,也不再憂鬱沉悶。他說為了恢復體力需要活動活動筋骨。於是,就經常大搖大擺地到處亂轉,還曾到花園裏去,企圖圍著城堡轉轉圈。當然,他轉不了,因為茂密的帶刺灌木叢和護欄包圍著許多牆基,沒人可以通行無阻。他常抬頭向上看,希望能看到這大宅的全貌。但他徒勞了——高大挺拔的松柏樹阻隔著視線,只露出某些局部。在暗綠與蔥翠交相輝映的松柏牆後隱現的城堡是神秘的。


華對這幢建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一點我們都清楚地看到了。

亨特常常陷入沉思,好象遇到了難解的數學題。


華再次出征那些走廊,他又迷路了。但這次他最終還是自己找了回來,只是時間不短。這種情形發生了不止一次。有一回他著惱地問亨特,為什麼他走出去五分鐘再按原路返回卻總要走二十分鐘。這是什麼怪事?亨特聳聳肩說不可能。這一次他讓華走在前面,隨意走,他跟在後面看著表。他們走了五分鐘再返回,還是華在前面。幾乎整整五分鐘兩人到達了原出發點。華緊鎖眉頭問亨特:“為什麼我一個人走就一定要那麼久?”

亨特做出思索狀,手撫前額說:“可能是鬼打牆吧。”

這句荒唐的玩笑話竟讓華當真了。他一臉的惶恐,面色都有些泛青了。那雙死羊眼在眼眶裏亂轉,嘴裏還叨叨著:“不應該,不應該---。”沒有人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我清楚一件事——華迷信,非常迷信。至於他是什麼信徒,屬哪個教門清楚


華的亂走發展成亂動,開始不守規矩去闖門搬東西按壓手柄等等。他的行為舉止沒有帶來什麼危害,也沒有讓他成功地做出什麼成績——例如闖入某個禁地。僅有一次,他深入到地下室,被兩扇門夾在中間動彈不得。結果是撕毀上衣刮傷手臂才得以逃離,回來時像個敗兵。一副狼狽相。

亨特囑咐我:隨他去,不要干涉。


不久,華好像折騰夠了,或者說是有些厭倦了,他蔫了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人先是像個頑童那樣亂闖一陣,而後突然又蔫了。我說這是精神不正常。亨特不以為然,他說他很正常,不是精神病人。


華主動找我們,說他想離開。

怎樣離開,又到哪里去?我認為都是問題。因為,我們不時看到有三三兩兩的各色人等在大宅周圍閒逛。他們沒有採取什麼行動,但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這些人很焦灼。有一次亨特讓我用望遠鏡觀看較遠的一個街邊。那裏有人也在用望遠鏡觀察亨特堡大宅,而且是幾個白人,西服革履穿著究。


亨特只考慮華的去處,並不關心外面那些人。他問華:

“你有什麼可以落腳的地方嗎?”

“當然。”

那裏安全嗎?”

華稍稍猶豫了一下,回答:

“我可以聯繫到另外一些朋友。”他掏出一部手機向我們展示。 

我看出那是目前市面上最高檔次功能最齊全的品牌手機,實際上那是一部小電腦。我很懷疑,除了打電話,他是否會使用其他功能。

“好吧,聯繫你的朋友。有了結果告訴我,我會送你去。”亨特還是那副有求必應的模樣

 

華在電話中與對方時而細聲侃談時而大聲爭吵,有時激動得脖子都紅了。最後總算達成了什麼共識,他關掉了手機,還掏出一條小毛巾擦擦汗。他斜睨著我,那雙死羊眼此時又顯出帶著霸氣的質問神情:

“你懂我說的這種話嗎?”

他說的應當是泰語。我搖搖頭。

“當然。”他神氣地說忽然來神兒了,直瞪著我問:“你究竟是從那裏來的,中國大陸?”

我點點頭。

“說你是畫家,我看不像。”他一臉的不屑又問:“你和亨特是什麼關係?他是你老闆?”

我又點點頭。他卻搖搖頭說:“年紀輕輕,不愛說話。看來你只會動動拳頭嘍。”。

我無言以對。

人就是這樣,話不投機半句多。亨特是個‘洋人’,可以和我勾通,甚至在深層次上。面對華這個華人,我卻無話可說。


華決定儘早走出去,他告訴亨特越早越好。亨特找出了三件雨衣和三雙雨靴,我和華都不明白這算是什麼——外面根本沒有雨,是大晴天。


亨特領我們在大宅裏穿幾條狹長走道和樓梯,進入地下室,又過管道盤桓的地下機器間,來到一個小小的空房間這裏四壁平滑,只在頭頂上有兩個通風孔。

華神色緊張地注視著亨特,臉上肌肉都繃緊著,眼睜得很大,好像在警惕著即將出現的危險。


我們在這裏穿上了雨衣和雨靴。

亨特不知怎麼弄的,在一個角落的地面上打開了一個方形可以看到下是鐵扶手梯,我們依序攀下,來到了一個可以聽見流水聲的大管道裏這裏潮濕陰暗但很寬闊,高個子的人都可以直立行走無礙,只是腳下有深深淺淺的水流,頭上不時滴下水滴,我們的雨衣和長雨靴派上了用場。這是地下污水管道,是那種電影裏常出現的用於逃命的管道。我們好像也正在上演一齣逃命的戲,只是後面沒有追兵。


我們曾兩次攀爬扶梯變換路徑,走進不同的管道,最後來到一個海灣岸壁的壁穹中,下是大海。要登上岸臺,需要抓住一根鐵杠往上攀,這可是個要勁頭的活兒,要有體力有臂力,還要靈活。我看華遇到難題了。

“現在有兩個辦法讓你離開這裏,抓著鐵杠攀上去,可以立即到地面或者是我們先上去,你站在這裏等一小時,我們會開小艇來接你。”亨特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華。

華囁嚅不語,不停地倒著兩支腳他看著那根鐵杠發怵,但是如果撇下他一個人在這裏等上一小時他也發怵他在看身後黝黑的隧洞口,像個恐怖的大嘴。

亨特很有耐心,他等待著,眼望海灣的遠處凝神。此時已黃昏,周圍的一切都在昏暗中。我開始想,亨特是不是有意編排這個場面和時間,讓華在這樣的環境中展示一下“他會做什麽”這個課題。


我看了看亨特,琢磨不出他在想什麼,那個高額頭的側面臉型在海水的背景襯托下顯得很嚴肅,由下而上的海水反光把這張臉,把這個人弄得也像一尊雕塑一尊立體感很強的雕塑。

華探身看那根鐵杠,想知道它有多長,能否攀上去。這個鐵杠離岸米多。華嘗試了一下,他脫掉雨衣,往手心上吐了吐口水,攥住鐵杠開始提升身體他兩腳亂蹬,企圖找到一個支點,但鐵杠上沒有支點,想上去只有靠臂力拔杠而上他放棄了。

這個虛胖的中廣身材,這肌肉已經鬆弛了的兩只肥胳膊,不可能完成垂直僅兩米的行程。


天色更暗了。

亨特不再等待,他明白他提出的兩個辦法華都接受不了。亨特從腰間抽出一股繩索,是間隔著系成疙瘩的軟繩。亨特讓我留在下面,他先上去,再系下繩子,讓華攥住,然後由我托起華的腳,把他送上去。這樣做第一次失敗了,因為華攥得不緊,脫了手,差點掉到海裏去,幸虧我及時抓住了他的腰帶,把他拽了回來。就在我抓住他的瞬間,在他的腰裏碰到了一個硬東西。我也瞥見了這個東西的形狀,是一把小手槍,只有巴掌大。我很驚訝,但沒做聲,


華終於到了岸臺上,他大舒一口氣,坐到地上。我趁機悄聲和亨特講了手槍的事。剛剛講完,我們身後出現了一名員警,一身黑色警服,大蓋帽,腰間配有許多沉甸甸的佩戴,手槍懸在槍套上方。他的手有意無意靠在槍把旁,站在那兒,虎視眈眈的瞪著我們。他懷疑這幾個突然從下冒出來的人。

“請出示證件。”

在這荒涼無人的岸臺上,出現這種場面,讓華心驚肉跳。


亨特出示了證件,同時對員警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員警不再那麼嚴厲,而且隨亨特走開了幾步。他們在交談。員警用手機與什麼人通了話。之後他走了。走的時候還把手在帽檐上碰了一下。我把這些都看在眼裏。華在忐忑不安之中更是注目觀察,我肯定他會把這一幕牢記在心。


 華自己走了,他很有把握地對我們說,他認識路,而且現在很安全。華不讓我們送他,原因可能不止一個,他不想把他的行蹤亮給亨特——這個處心積慮調查他的人,這一點很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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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5 个评论)

6 回复 徐福男儿 2014-10-6 22:53
建议分篇发,这么精彩的文字,必能吸引读者继续看下去。
5 回复 李洛安 2014-10-6 23:14
徐福男儿: 建议分篇发,这么精彩的文字,必能吸引读者继续看下去。
谢谢徐福男儿的提醒!

我知道应当一篇篇发稿才好,但是因本人20 日将去中国大陆治牙,如果慢慢发稿,中间将会有40天的中断,感到对不住热心的读者。

致礼!
3 回复 秋收冬藏 2014-10-7 10:13
读着有看电影的感觉。
4 回复 李洛安 2014-10-7 16:44
秋收冬藏: 读着有看电影的感觉。
看到这评价我由衷‘窃喜’——这是我始终在追求的效果之一,谢谢!
4 回复 李洛安 2014-10-11 21:55
徐福男儿: 建议分篇发,这么精彩的文字,必能吸引读者继续看下去。
还是徐先生说的对,我这样发稿,麻烦不止一个。只好按篇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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