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我之能写点文章,然谈不上是文人。
虽然过往曾有在报社工作过的履历,大约有快十年的时间,但那时是写稿,非催得急或者要扣工资是不动笔的,细想来那时我的爱好是交游。现在写一点文章竟很难发表,有时写出来好像得到一个宝贝,非要拿出来炫耀一番才过瘾,便要去搞个公众号发给相熟的友人。现在倒是有时间广泛交游,但我却不大愿出门。这一点怪癖,充斥我底人生。比如,在国内花很多钱又坐飞机又乘大巴去好莱坞看景致,如今开车半个来小时便可到竟不去。现在明明中医可以养活命,却不大费时去研究,至少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这一段时光,我从来是要做文章的了。
总之,我做事是须要讲究趣味,不大计较实用之目的。至于所写之文章也大抵是即兴的多,大凡无趣就搁笔,有兴趣就来写一下子。比如这篇《蝴蝶》,我就早就想写了的,往往刚开头兴致无便扔下,这一点来去自由的做文章法,颇有似于蝴蝶的飞来飞往。
春天到,我家后院是有那么一些蝴蝶的。
小小院子,被邻家的茂树繁花围着,颇有点天井的意味,这时有几粒粉碟从高高的花枝堕下来,乍一眼倒似一点点飘落的花瓣。放眼望去,春色很浓,日光颇密,一片两片蝴蝶翩然扬起又寂然沉下,透过竹丛,在几杆野生的蒿草间,若伶仃之舞女,也如背负旗子的戏台子上之女将,尽去展显娇艳的孤寂与凄美之姿致。蝴蝶,无疑是美的,她们的美,是无来头,意外的惊艳。至少跟鸣鸟或蜜蜂来比,是不事张扬的,倏忽而至又幽然飘去,而它们所处之空间顿然香艳,与不同凡响起来,然后便是一段茫茫的怅惘与寂寥。我是喜欢看蝴蝶飞。隔着纱窗见到她们或婆婆洒洒,或娇小俏致,一律是天性无羁底忽上忽下,我的内心就有一种莫名的欢喜,好像跟了她们,再不有世俗的束绊与烦忧。
《庄子 齐物论》有云:“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也。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也,此之为物化。”
我到底是无法做到庄周的彻底,然而是无妨的,若能有些情,或挂念,或慈悲,在这一个人世活着,不论身为蝴蝶或人物,在我看来,究还算美好。——蝴蝶无忧虑的飞固然妙,一步一回首的缠绵,若蝶中之梁祝,不也是一桩佳话么。这人生的事,要么去通脱,做到一个来去无碍的潇洒,要么为一份责任或信念去尽忠或吃苦或耗精力,都应该是大境。然而,想到自家,真是陡有羡慕的份了。活命四十余年来,我似乎没有醉生梦死,也大概没有过大义凛然。前不大久,我看见过一幅漫画,画的是一个读书人,画面分三境,上境光华四射一派美景;下境茂树成荫也很不错;中境一片黑暗,那个读书人在爬梯子。。。。。。
其时,虽然我以为漫画的的寓义颇贴切,然细想来,到后终觉着漫画人浅薄了些。
要我说,这人生的大享受,倒真不是庄周之洒脱与梁祝之至情处,而恰是在两极之中腰,有烟火味,有世间风尘,或上或下,或沈或浮,不是鸢飞戾天,也不会老鳖沉地,倒真是仿佛一枚实在的蝴蝶,高地起伏,翩然一周遭。
中国人多是生性浪漫与美好的,所以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常以蝴蝶来喻人。西方却大不然,卡夫卡《变形记》,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么。我不大爱甲壳虫,以为那小东西毫无美感可言,卡夫卡真是无趣,脑子中怎么不会有大白鹅、肥蝴蝶之类的禽虫呢。不美的作品,我碰都不大想去碰的,哪怕煞有介事曾经一读,也谈不上喜欢。同为荒诞的描写,中国元代王和卿的《醉中天·咏大蝴蝶》,就要来得美妙得多:
弹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
谁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
轻轻飞动,把卖花人搧过桥东。
2016/9/1,磨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