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纪委查办成克杰纪实（旧稿首发）
第一章 尚方宝剑
北京西城区平安里西大街41号，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大院。灰色的砖墙四米多高，一米多厚，上面能跑三轮摩托车。墙的夹缝中，能松快地容纳一个人通行，墙上预留的枪眼阴森密布，透着杀气。这里没有设立军事禁区的标志，却有正规军站岗放哨，庄严中透着神秘。北京那么多非军事机关，除了中南海和人民大会堂，就只有这座大院是由正规军守卫，不能不叫人肃然。
这就是林彪在“文革”期间、中苏交恶时提议为毛泽东修建的备用住所。所以院内还有地下通道直达天安门、中南海和西山。
大院建好时，中苏大战的乌云又消散了。毛泽东不必入住。一直闲置到1976年9月毛泽东逝世，江青不知天高地厚，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不料没几天就被揪了出来。随后新领袖华国锋搬了进去，可惜也无福消受，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很快又搬了出来。又闲置一段时间后，因中纪委人员增多，在中南海办公太拥挤，中央决定划拨给他们，用以存放“尚方宝剑”。
北京的隆重节日在金秋十月，春节的喜庆气氛远远没有南方浓烈。本来城市的邻里之间就老死不相往来，尤其是寒冷的冬天，加之禁放鞭炮，自然冷冷清清。更主要的是，北京做为首都城市，在国家机关工作的外藉人员都回家探亲了。虽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热闹非凡，实际上外面却很寂静。
新年刚过，北京人就冒着漫天雪花、刺骨寒风投入了工作。
1999年3月10日早晨，中纪委八室二处办公室里，好不热闹。因为湛江特大走私案全面告破，部分办案人员陆续回京。他们都有一段办案过程中的精彩细节，一回来就忍不住在同事面前抖落，让大家分享胜利的喜悦。
八室的全称应叫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八纪检监察室。按照分工，八室负责联系中南地区六省区和香港、澳门工委党风和廉政建设工作，八室二处具体负责联系其中的湖南、广西两省区。因中南和港澳地区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相对而言情形要复杂，案件也相应多些，同室的同志聚少离多，一年也难得有两次凑巧聚在一块。
这天早晨，二处处长钟启华从湛江返京后第一天到办公室，所以气氛格外热烈。钟启华正在讲述着湛江四大走私集团和“蓝带书记”陈同庆的覆灭经过，八室副主任张化为突然来到二处，行色匆忙。
“钟启华、王大军、焦国慧，你们三位准备一下，九点整到祁常委办公室开会。”
“准备哪方面？”钟启华问。
“不用准备，准时到会就可以了。”
像这种事先不露半点口风的突然决定，以前是少有的，凭着职业的敏感，三人预感到将要接受一项非同寻常的任务。
上午九点整，张化为率钟启华、王大军和焦国慧三人匆匆走进三楼祁培文常委的办公室。
祁常委名叫祁培文，1936年12月出生，河北省张家口人。身高一米七六，鼻直口方，体格健壮，仪表堂堂。曾长期担任中纪委常务副书记王鹤寿的秘书并兼任中纪委办公厅副主任。1992年中纪委和监察部机关合署办公后被任命为八室主任。1993年因查办海南省政府副秘书长李善有诬陷原省长刘剑峰案而威震南国，并于1994年12月被中央纪委、监察部荣立个人一等功。1995年1月23日，在中纪委第五次全会上补选为中纪委常委。在常委中分管第八纪检监察室。
他深邃的眼睛上戴着一付金丝老花眼镜，有着一种不怒自威和意味深长的神态。他喜欢看书，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大书架，摆满了政治方面的理论和法律方面的书藉。祁常委有句口头禅：“纪检工作首先是一项政治工作，纪检干部自身素质要摆在第一位。”他以身作则，有着深厚的理论功底。祁培文兴趣广泛，除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外，还喜欢弹钢琴，养花的水平也很高，他办公室内两株藤蔓植物从办公桌后面伸向客厅，绿叶布满了宽大明亮的办公室。
祁培文常委只召集了张化为、钟启华、王大军、焦国慧四人。
这四人都是祁培文的爱将。
张化为，1952年出生，北京市人，身高一米七七，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近年来，在中纪委屡立战功。1992年他陪同祁常委共同查处了海南省人民政府副秘书长李善有诬陷海南省原省长刘剑峰案1994年他带队查处了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原东莞市委书记欧阳德受贿案；1998年他带队查处了著名的湛江特大走私案。犹其是近两年，他带队十下广西，由一个副市长受贿案入手，廓清扑溯迷离的案情，一举查处了广西自治区政府副主席徐炳松和自治区党委常委兼纪委书记李恩潮受贿案，叱咤于岭南和八桂大地。由于原八室主任张顺昌调入国务院稽查特派员总署担任特派员，所以近期张化为暂时主持八室的工作。
钟启华，副局级纪律检查员、监察员兼二处处长，1956年出生，湖南人，身高一米七五，身体微胖、魁梧，西南政法学院毕业，长年在交通部公安局工作。1983年组建国家监察部时调入监察部六司工作。他精通法律，熟悉业务，近几年，在他手下栽跟头的省级干部不下十人。尤其在1998年查办湛江特大走私案中起了重要作用，于1999年年底荣立个人二等功。
王大军，副处级纪律检查员、监察员，1967年出生，河南人，1989年7月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国家公安部工作，1994年10月调入中纪委八室。他对《孙子兵法》和犯罪心理学都颇有研究。办案时精力充沛，突破能力强，长年战斗在反腐第一线。在查办海南省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韦泽芳、海南省原副省长辛业江、湖北省原副省长孟庆平等受贿案中都有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998年2月荣立个人三等功。
焦国慧，主任科员，1957年出生，河北省人，调入中纪委之前在北京市海淀区法院从事审判工作，熟悉法律，善于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1992年在参与查办海南省政府副秘书长李善有诬陷、受贿案中，作出了突出贡献。1995年2月被评为全国党务先进工作者（相当于全国劳模）。
四人一坐下，祁培文就开门见山：“临时通知你们几位，是决定派你们南下广西，摸查成克杰违法乱纪问题。成克杰现在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副国级。他在广西担任自治区党委副书记、政府主席期间，群众对其收受红包，为儿子承揽工程等问题，屡有举报。前两年八室也曾派人秘密摸查过，但由于线索不具体，均无功而返。年前，玉林地区原地委书记俞芳林受贿案发，为了活命，在看守所偷偷写了一封信，要求面见中纪委领导，说有重要情况要揭发。信转到湛江时已是年关，尽管湛江案件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是派钟启华同志去了一趟广西，到看守所秘密提审了俞芳林。俞芳林揭发了成克杰1994年成克杰先后两次找他指定压价要白糖7000吨就地倒卖谋利100多万元的问题，线索具体，可查性强。我已向尉健行同志请示了，健行同志指示：不要怕！总书记多次说过，不管涉及到谁，无论职位多高，发现问题都要查，不仅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同志们都知道《汉书·终军传》请缨南下的故事，我们这次就是请缨南下。”
简短介绍完案情，祁培文神色严峻，话语严厉：“成克杰以自治区政府主席的身份，向企业指定压价要糖，一个招呼就使国家蒙受上百万元的损失，而且一而再，再而三，问题相当严重。在这件事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更大的腐败问题。前年、去年苦于没有具体线索，让他从我们的网中漏了出去，而且还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现在有了俞芳林的口供，就有了一个线头，顺着这个线头往外扯，遇到死结，设法解开它；出现断口，力争接上它。线头理顺了，断口接上了，案子也就水落石出了。成克杰的问题，就从指定压价要糖这件事入手，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第十一条之规定，我们先进行初步核查。大家做好准备，3月11日出发。”
祁培文接着又做了布置：“这次到广西要打着检查中央纪委三次全会精神贯彻落实的旗号。如果自治区个别人过于注意我们的行踪，我们几个可以有分有合，主要去南宁、柳州，召开座谈会，找一些老同志谈话，重点是找在位的老干部，通过他们了解自治区党委、政府主要领导的事情，不要泄露任何风声，不要因为我们工作的不慎暴露了我们的意图。
“俞芳林，这次去还要提审一次，将指定压价要糖的问题问清问透。可以让俞芳林案子的承办人知道，但我们问话时不要他们在场，不是信不过广西检察机关的同志，实在是这次事关重大，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得严密。通过这次初查，争取抓住成克杰违法违纪问题的主要证据，一举突破。散会后，你们几位马上研究出一个初查的具体方案。”
雷厉风行是祁培文的风格，八室的干部早已习惯，倒也不觉得太仓促。但初查成克杰的问题又非同寻常，委实重大，必须十分严谨，丝毫不能疏忽。1998年3月16日，成克杰在九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上当选为副委员长，由一个普通的自治区主席一跃而进入国家领导人行列，政治影响极大，在尚未核实他的问题之前，如果泄露任何风声，都会使办案工作陷于被动。他担任广西自治区政府主席八年，亲信众多，党羽遍布，随便问问都可能触到他的神经末梢，使他警觉。所以这次行动，即要兵贵神速又要方案成熟，方方面面考虑周详，详细到向谁打听都需反复推敲，慎之又慎。
由于王大军和焦国慧都是刚刚交流到二处的干部，对过去广西的情况不太熟悉，回到办公室，钟启华向王大军和焦国慧介绍了前两年摸查成克杰有关问题的情况。
成克杰，1933年11月出生于广西桂东山区上林县一户小地主家庭，壮族，1952年考入北京铁道学院。1957年参加工作，直到1984年2月，51岁时才加入中国共产党。1983年任柳州铁路局副局长，两年后升任柳州铁路局局长。1986年一跃成为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常务副主席，1990年任代主席、主席。1998年3月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短短十几年就从局长到省长到国家领导人，完成“三级跳”，是当代中国政坛最为典型的“政治暴发户”。
前两年摸查成克杰问题时，没有具体线索，只是泛泛而谈。广西干部群众反映最多的是“成克杰政治上严重的先天不足”，“给大钱办大事，给小钱办小事，不给钱不办事。”再就是号称“广西歌王”，常由大款陪伴左右，驻足卡拉OK等灯红酒绿之地。
成克杰常以“壮王”自居，狂妄自大。一次他在玉林市接见一位泰国商人，突然心血来潮要调飞机送客人，当秘书告诉他调飞机必须经中央批准时，成克杰恼怒地说，“中央也管得太宽了，我是广西的主席，难道还管不了广西的领空？”
另有一次也是在玉林，成克杰陪同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视察，自治区党委、政府为他准备了一份汇报材料，第二天汇报时成克杰把材料递给邹家华副总理，说“前边的你自己看吧，我就不念了。你翻到第11页，我从这里开始汇报”。
所以，调查成克杰实在是一次特殊任务，几个人都有觉得压力太大。
下午两点，张化为召集钟启华、王大军、焦国慧研究具体实施方案。
张化为见三人太过严肃，笑呤呤地说：“桂林的山水甲天下，现在正值春暖花开，漓江泛绿。从冰天雪地里飞到那里，纵情于山水之间，你们享福吧。”
大家都笑。因为这回不比上回，上回查办广西玉林市原市委书记李乘龙贿赂案，在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协助下，办案人员一下飞机就四处控人，而这回，却要打着检查中纪委三次全会贯彻情况的旗号，不能泄露风声，不能暴露意图。查成克杰无异于摸老虎的屁股，必须格外谨慎，游山玩水有时是必要的，但那只是烟幕。
张化为说：“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这次我们不但要摸，而且要摸出问题，拿回证据立案。既要轻手轻脚，又要速战速决，特别是广西这几年，干部队伍中鱼龙混杂，难辩忠奸，稍有不慎，就会被动。这回你们三位的任务确实非常艰难的。但我相信凭着你们的智慧和机智，一定能够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工作中要注意请示报告制度，争取速战速决。总的方案是‘选择重点，巧妙取证，慎重操作，掌握节奏’。”
“最后，我还得郑重告诉你们，这次摸底工作实际上酝酿了很长时间，祁常委在选派人员上特别谨慎，反复商议后才确定你们三位。你们三位都精通法律，智勇双全，都有很强的案件突破能力，这两点祁常委是心中有数的，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他。祁常委提到请缨南下的典故，用在我们这个案子上，最贴切。那位叫终军的手执长缨，一举拿下了南越王，这回就看你们的了。你们手上的长缨就是党纪国法，不管什么南越王北越王，只要他是腐败分子，官再大我们也要把他绳之以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