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拥有同一个名字 ——老五届第一部：山雨渐05，迷乱

05，迷乱

接下来的一个暑期范仰祖没有挑选上从军之前，和班里出了名的一根筋卫光旦有过一次私底下的争论。

那时在学习毛选之外，另有一本名著——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后来自然被称作黑修养，成为大批判的对象。可当时即便为头版长篇报道兰考县委书记焦裕禄的事迹最后还提到在他的枕下是两本著作：一本是毛泽东选集，另一本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争论的焦点是卫光旦坚持要按照修养的提法做党的驯服工具这样的方向去努力，而范仰祖则和他持不同意见。实质上，范仰祖也说不出多少大道理，就是直觉地感到这样的提法不妥。做一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很好理解——在社会主义中国整体的这个机器上，有动力机构有传送机构有完成任务的运作机构，而作为一名普通小百姓，做螺丝钉克尽其职已经很不错了。努力的目标就应该是安于职守螺丝钉不要松动，当然肯定要永不生锈。可是，当工具算是什么呢？而且还得要当驯服的工具。范仰祖听着工具两个字就心里不舒服，再加上驯服越发不得劲。工具是什么？！那跟螺丝钉是零部件完全不同的性质。驯服更是对马啊牛啊一类畜生而言，一个人干吗要被驯化成工具啊？

卫光旦十分不服，坚持自己的志向——做党的驯服工具。道不同不与为谋，古人早就说过。又有夏虫不可语冰的说法，所以这种无谓的争议实在可笑之极。范仰祖卫光旦这一对争论的双方愈加可笑的连团员都不是。卫光旦历经各种磨练始终没有能入团，最终参加了民主建国会，再后就入了党。范仰祖后来则因为在部队锻炼出色表现，班长团支书联手担任入团介绍人如愿以偿入了团。

人的理想信念不同，和而不同还有可能。行为方式的不同，往往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哈军的性冲动是一念之差转化为一封碰了一鼻子灰的情书。姜鸿昌的性冲动先是隐而不发直至暗潮汹涌。

性想象与性刺激物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两者互为根由。性想象迫使你寻找性刺激物，性刺激物引发和丰富你的性想象。在仔细周到隐隐约约的寻觅和扩想下，姜鸿昌自认为了解了黑灯舞会的定义和内涵。只是他此时并不会预见到后来著名影星迟志强以及《那些迷人的往事》中杨三虎司令家的老二志南照样和容玉芝一样因为黑灯舞会锒铛入狱。

著名俄罗斯画家康定斯基说过，20世纪最大的痛苦是性的压抑。谁年轻时候还没有点儿躁动的小情欲啊！

身体内分泌荷尔蒙，脑袋里分泌多巴胺。一切与保存生命有关的本能通称为生存本能，主要指性本能。和欧美国家中学生都会早早破处正好相反，当时的中国无论男生女生如果失身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禁忌的强化并不可能减弱或消灭性爱。它导致性爱朝着两个方面发展：一是性想象的加强，二是刺激物的转化。魂被一个女生的照片（还不是本人）俘获了的姜鸿昌莫名其妙的单相思情事终于在宋凯文等几个同宿舍思想进步乐于助人的同学帮助下得以克服端正过来，另外一种更加隐蔽的情事直到多少年过去方才爆发。

支农之后从军之前，全大班开往桃浦祁连山路的染化八厂学工。62路公交车开过真南路上海化工专科学校拐个弯便是。染化八厂顾名思义就是生产染料的工厂。上海很早就发展染料工业，染料大王贝家解放前就出了名。因为这一次的学工与以往的润华原子笔厂永久自行车锁厂的勤工俭学纯粹体力劳动不一样，会结合一些专业知识。尤其染整专业的学生特别高兴。浩浩荡荡一支队伍进了厂子，首先是劳资科管生产安全的单副科长亲自来做安全生产教育。重点是染料厂除开一般工厂搬运重物等要注意腰部不致受伤等之外，特别强调染料中间体的毒性。引用毛主席语录——此时已经蔚成风气——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你们统统是党培养的大学生，人才啊，尤其要注意安全云云。

国产合成染料发展较晚，建国初期仅能生产硫化黑和硫化草绿等品种，工艺简单价格低廉。几年后，张青青毕业分配到汾城纺织印染厂经过武斗动乱后工厂终于建成首批投产的便是染缸卷染的硫化黑和硫化草绿两个品种。草绿布染花了就再回炉染成硫化黑。1958年，上海化工部门开发活性染料，这光荣任务就由染化八厂担纲。染化八厂生产车间分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外加一个烘房。当时生产的都是潮料，出料后必须送到烘房烘干然后采用最简单可行的办法跟剁肉糜一样地剁碎。烘房大多是女工，个别的几个是不适合在车间上班的男工。女生也基本上分配到烘房。

烘房干活，可是五颜六色。来了红色染料比如活性艳红，那就袖口里沾上红色；到了活性深蓝，那便牙缝中嵌着蓝色。粉状小颗粒无处不在，在烘房上班的同学们离厂返校后整整一个月才算彻底清除沾在皮肤上的色彩。事后听烘房的老师傅说，好多女工因为省得上厕所麻烦，忍尿一贯性地忍着很容易得膀胱癌。

烘房的危险性是隐性的，车间里的危险性那要有的话就即时发作了。很快，才刚刚上班不多时，陈可沁、潘捷文、华雨文、朱介生、刘梦雨、罗密欧、葛亮、温远航、曹倚生……等一批男生接二连三地送到厂医那里。谈不上抢救，是老师傅看到一个个嘴唇发紫——表明血液中缺少氧份，赶紧让下岗。于是早中晚三班都有人光荣挂彩回到宿舍休息。

染化行业的原料是中间体，合成为染料其分子的吸收光谱必须落在可见光光谱区域。因此，按照皮秋声教授亲自担纲的染料化学课程理论部分教学，有机染料分子式中一定要有足够的共轭系统，才能响应可见光光子频率。于是，中间体分子包含氮原子成为必要条件，比如邻氨基苯磺酸分子就含有4个氮原子。邻氨基苯磺酸还是固体，不易挥发，可很多中间体是液态，加料投放到反应釜的时候既要对准投料口，又要避免吸入有害气体。

不少男生聆听劳资科安全教育时记得，到了生产现场一忙就把安全意识丢到九霄云外。好多男生又往往喜欢称勇，中毒事故就此不断发生。好在一来不影响生产——这和烘房多一个人手总会加快操作提高产量不同，生产车间多一个学生少一个学生不搭界，化学反应并不因为增加了一个人而加速；二来学生下岗不计入工厂事故报告。

到了简忠诚有一天在下班后澡堂洗澡时不慎烫伤——老师傅告诫洗澡必须洗彻底应该出一身大汗才对路，孟老师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她专门在全大班会议上再次强调安全的重要性。特别指出在车间上班不小心中毒还情有可原，毕竟生产环境不容乐观，可是洗个澡也会造成下岗，这就太不当心啦！

学工结束返校前，贯春雷他受到了孟满彩老师的表扬——脑海中安全生产意识较强，加料时特别注意站在上风口，所以一个月下来，从来没有出现中毒迹象。

贯春雷心里有数，其实是师兄年昌悦的功劳。每次加料都是师兄他挡在前面。大哥哥似的师兄年昌悦出身工人家庭，高考落榜就进厂当了徒工——还好出身没有问题不曾动员去新疆石河子。三年期满刚刚出道，老师傅还没有退休这个工段无法交接下去但是对他很放心了。有事弟子服其劳，基本上的操作都是徒弟出力。带教来厂学工的大学生的额外任务也一股脑儿托付给他，年龄相仿的两个青年人很谈得来。年昌悦感叹贯春雷能上大学真好，贯春雷羡慕年昌悦早早出道经济独立还能分担家庭困难。更何况师兄年昌悦长得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既粗犷又俊美，眉眼间一股英气颇有些王心刚加张勇手优点的综合气概。他干起活来两只手一手提一个硫酸坛子，脸不变色心不跳毫不含糊。光这一条就让贯春雷打心底里佩服。

有这么好的一个师兄罩着他，怎么会出安全事故呢，就是想要中毒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