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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逃离”

京港台:2023-10-5 20:06| 来源:明净阅刊 | 评论( 10 )  | 我来说几句


阎连科: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逃离”

来源:倍可亲(backchina.com)

  

  阎连科在社交软件上的头像,是一座金黄色的半身雕塑——那人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愁眉紧蹙,嘴角歪歪斜斜地闭着——那是一张苦大仇深、尝尽世间悲欣的脸,恰和阎连科本人面容神似。

  用贺知章的诗句“乡音未改鬓毛衰”来形容现在的阎连科,似乎再恰当不过,他浓重的河南口音并未被北京人同化。

  “北京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城市,你不来的时候非常想来,来的时候你不爱它,叫你走你也离不开。” 阎连科来北京已经三十年了。

  和作品中表现出的冷峻不同,现实中的阎连科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他显示出极大的真诚,讲话声音很轻,语速也不快,带着河南口音,甚至在他的眼神里你也看不到任何凌厉。

  写作了一生,出版了多部长篇、短篇小说和散文集,是第二位拿到卡夫卡国际文学奖的亚洲作家,也被认为是莫言之后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之一。

  然而来到生命的62岁,阎连科很坦诚地说自己老了,死亡也已经踏着稳定的步伐走过来,感觉奋斗了一生,没有任何成就,也还没有写出自己心中的那一本小说。

  “唯一有一点安慰的,是这一生还比较努力,有明确的目标,一步步不停脚地往前走。”

  选择“逃离”

  从农村到镇上,从镇上到县城,从县城到洛阳,从洛阳到省会郑州,最后到北京、到香港(专题),他还想逃得更远……

  1958年,阎连科出生于河南的一个偏穷的村落,嵩县田湖村。在这个情感紧密的家庭里,有他的父母,两个姐姐,还有他的哥哥。

  父母是农民,这让阎连科从童年时期起就体会着乡村和土地带来的滋味,那是无趣与疲惫,单调与乏味。上学之余,他下田割草、喂猪、放牛,生活中的一部分被“永不间断的饥饿和疲惫”缠绕。

  在散文集《她们》中,阎连科回忆了一次和二姐拉煤的经历。

  由于父亲有哮喘,寒冬腊月,阎连科和二姐两位少年需要承担为一家人拉煤的工作,深夜出发、深夜才能回,来回要走一百六十里。

  回家路上,两少年拉着500斤的煤在漆黑的夜路上走着,累得每走十分钟就要休息十五分钟,这种劳累差点将人压垮。

  在那样的时刻,阎连科写道“做人出力实在是一桩糟糕的事”,而正是在路途的歇息中,二姐第一次和他聊起未来,并且很认真地对他说“你是男娃儿,你要努力离开家”。

  很小的时候,阎连科就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像父亲那样。他想到城里去,他不想跟父亲一样一辈子种地。

  洛阳曾经是阎连科对城市的想象:这里有很多人,大家都穿得漂亮,也有三四层的高楼。

  更直观的是,洛阳城里有路灯,城市就显得亮堂,那个时候的农村还是没有电的,“那个时候我心里有了一颗种子,我一定要到城里去”阎连科回忆。

  想离开村庄,对于阎连科来说一共有两条路:一是考学考出去,一是去当兵。77年高考,他没考上,想出去只剩下当兵一条路。

  16岁的时候,他通过了体检和审查,得到了当兵的机会。临到走的时候,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觉得太小,不让去,他就继续读了高中。

  再动要去当兵的念头,阎连科已经二十周岁了。再不去当兵,就没机会了。母亲也知道这情况,就让他去了,用母亲的话,“去撞一撞大运,撞一撞命运”。

  离家的前夜,阎连科在村里深冬的寒夜间一夜未眠,家门口那条小河的结冰声“刺骨地响在耳边和村落上空的寂静里”。

  在这个声音里,他起床到父亲的床前去道别:“爹——我走了……”

  在他“文学钻石”一般的《我与父辈》中,阎连科记录道:“父亲从被窝里伸出他枯黄如柴的手,把我的手捏在他手里,喘喘吁吁嘱托道:‘走吧你……走了就努力出息些!’”

  和乡村的困苦一样给阎连科带来“冲击”的,是书籍的世界。而大姐的床头被他称为“人生中的第一个图书馆”。

  有一天,阎连科在大姐的床头读到了张抗抗的长篇小说《分界线》。很多年以后,他早已记不清那本书讲了什么故事,但那本书封底的内容提要却至关重要。那上面写着,知青张抗抗从杭州下乡到北大(专题)荒,因为去了哈尔滨出版社改书稿,张抗抗在小说出版之后离开北大荒,留在了哈尔滨。

  这个“命运转折”的故事让阎连科“猛地一惊”:“原来,写出这样一部书来,就可以让一个人逃离土地,可以让一个人到城里去的。”

  1975年前后,阎连科写作的念头“萌动了”。写一部长篇小说,到城里去出版,调进城里,他就可以——离开土地了。

  他的第一个短篇,发表于1979年。而洛阳只是阎连科人生中的驿站,1989年,他最终决定要从事文学,便毅然去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作家班上学了。

  有一次,他一个人坐车到天安门广场,到了黄昏的时候,从天安门广场开始往魏公村走,一个人走在漫漫的长安街上,非常茫然,像于连来到巴黎一样,没有任何目的,从黄昏一直走到夜深人静。

  “那种孤独感,那种渺小感,那种寂寞感,让你觉得,一个人面对着这个世界,面对着这个社会,真是卑微脆弱到像是一滴水。这时候,人的内心受到了伤害。”多年后,阎连科如此回忆。

  正是这种时刻,文学诞生了。“我想写小说。我想写的小说,不来自于任何生活故事,而来自于无数毛茸茸的念头,它们在这儿碰撞、碰撞,直到我去写它。我开始拼命讲故事、讲故事,因为忽然意识到一个人的渺小,只能加重个人奋斗的努力。”

  成名成家

  “无论从文学还是经历,阎连科都实至名归。他有着犀利的讽刺和对现实的观察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这和卡夫卡的创作精神一样。” 2014年,阎连科荣获弗兰兹卡夫卡文学奖,授奖词如是评价。

  阎连科虽然刚刚六十出头,但早已满头银白,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沧桑。与他同时代的许多作家,在功成名就之后早已“封笔”,但他仍然保持着稳定的高产,还时不时捧得国内外的文学奖项,羡煞同行。

  他是近年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上的常客,虽然他一再表示自己连一个英文单词都不会,根本不关心这个奖项。但每到颁奖前夕,总有一帮媒体记者密切地守候着他的电话,比他还热心。

  近年来,他越来越怀疑写作的意义,他在上一本长篇小说《速求共眠》的后记中,以《走向谢幕的写作》为题,倾吐胸中块垒,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写作的无意义。经常怀疑,我一生的写作,就是一场笑话吧。若不是到了这个年龄……久而久之会觉得无聊、无聊、再无聊,我就真的不再写作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笔却一天也没停歇过。2019年,在完成长篇小说《心经》后,他又着手写了一部近二十万字的回忆家族女性的散文集《她们》,将他的母亲、姑姑、娘婶、姐姐、嫂子、妻子、孙女等身边的至亲女性全部写了一遍,四代女性贯穿了一个世纪的历史。他在书中说,“女性被挟裹在这个伟大时代里,开始了她们的人生和营生。她们如黑夜中的一盏灯,莽荒空阔中的一条路,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上升。”

  他原本对学理上的“女性主义”了解甚少,但为写此书,他恶补了波伏娃、安托内特·福克、西蒙娜·薇依等女性主义学者的代表作,并针对中国农村妇女的生存状况,大胆地提出了“第三性”的概念。他在下笔的时候非常清楚,“是要写‘作为人的女人’,而不是‘生活流中的人’”。

  在几代女性的生老病死中,他觉察到她们的人生多少有些像一条浑浊的流不动的河,他看到她们身上的女性光辉,同时也看到乡村土地上难以治愈的沉疴。因而,他说,过往一个世纪里,女性命运的精神本质,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他用一个极具隐喻意味的微型小说,让萨特、波伏娃等人在他家乡的集镇上登场,来说明女性主义仍未被广泛接受。

  家乡这片热土为他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想象。在《我与父辈》中,他感恩故乡的土壤、阳光和细雨,以细腻的笔触还原了父辈们的生活,回溯家族中世代传承的品质风尚,回味家庭生活的种种温情。

  《田湖的孩子》更是如同一部纪录片,不矫饰、不模糊,真诚地告诉读者:

  田湖给我带来的影响已经是超出我们的想象,它不简单是给你一个故事、一个人物、一个情感,而是给了我理解世界的方式。

  对于阎连科来说,田湖是世界的中心,是浪漫的回忆,是超越民族、超越地域的存在,为他的写作提供了丰厚的土壤。“世界上任何一个作家的写作都有块某种文化的地方终身离不……这个地方可能就是某些作家的故乡。”

  在阎连科看来,只有和故乡产生联系,写作才能得心应手,他感恩于故乡--他最初的创作灵感的发祥地:我的幸运就是出生在这么一个村庄里,这个村庄放大了就是中国,离开这个村庄,我几乎无法写作。

  2014年5月,阎连科获得该年度弗兰茨.卡夫卡奖,成为首次获得此奖项的中国作家,也是继2006年日本(专题)作家村上春树之后,亚洲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作家。喜讯传来,阎连科却表现得非常低调,面对蜂拥而至的采访邀请,他多持婉拒的态度。

  虽然向来被外界看,且常常作为最有机会得诺奖的中国作家之一”成为人们讨论的热门,阎连科坦言,对诺奖,他“想都不要去想,那是太偶然的事情。”

  他也曾专门解释对文学奖项冷处理”的态度,他说:“人是很容易被外界的一件什么事所影响的。获得一个文学奖,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在心态上不加以自我警惕,很容易会陷入一个危险境地——误以为自己真的从此就成了国际文学大师了。”

  他认为自己的内心和生活的秩序对写作很重要,荣誉只会带来焦虑和压力,希望自己与热闹保持距离,因为自己最关心的,还是“能不能写得再好一点”。

  回归初心

  62岁的阎连科过着极自律的生活。

  每天晚上十点左右睡觉,早上六点半左右醒来,洗漱、吃饭后7点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作。早上7点左右到10点,是他的工作时间,每天都要手写2000字。

  阎连科一直渴望、喜欢这样规律的日子,远离“乱糟糟的生活”。在北京,阎连科每天都会遇到一些意外的、让你去思考的事情,这种过多的信息、过多的意外,总让人想要逃离。

  “对一个作家来说,写不完的故事不是一个好事情,我们的社会节奏太快,故事太多,作家受故事压迫,就像满地黄金你不知道哪一块更好,也不能把他们都带走”。

  阎连科的故事,都来自河南嵩县田湖村的这片土地上,他写的始终是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我经常说,每一个人离开土地之后,你一定要去理解那一块土地,但你不能要求那一块土地上永远守在那里的人理解你,你一定要去理解她们。”

  在北京,阎连科和老伴、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一大家子人。

  这样的人间烟火气让思想忧郁低沉的作家阎连科感觉到活着的意义,“如果离开妻子孩子,真的会彻底走到虚无里走不出来。他们是需要我的,而文学其实没必要一定需要你阎连科。”就像被放飞的风筝,亲人就是牵着阎连科的那条线。

  阎连科觉得自己是个老人了,已经不再畏惧谈论死亡。

  去年10月17日,他的好友、瑞典人马悦然溘然长逝,马悦然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是最让阎连科羡慕。

  如果可以的话,阎连科设想人生最好的结局是这样的:

  像塞林格一样逃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像博尔赫斯那样的图书馆,十分之一大就可以,每天坐在那儿,像纳博科夫一样看看蝴蝶,看看小鸟。

  突然有一天,像我们熟悉马悦然老师那样,从说完最后一句话到离开,一共四秒,头一歪人就走了。

  “这是我最渴望的事情”,阎连科说。

  但他还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因为他还没有写出自己心目中的那一本小说。

  虽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和方法,阎连科至少相信自己的路还没有走到尽头,还没有江郎才尽,“世界上伟大的作家很多,我无法超越,但我不能不做这种努力”。

  “你一生的写作,不是写别人,而是写自己。当你把自己真真实实地解剖开的时候,那可能是你最后一部小说。那是你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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