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法院：不告密是维护社会正义的底线

2017年，澳大利亚发生了一件震动全国的丑闻：维多利亚州的一位女律师竟然被发现是警方的线人！

事情是这样的，一位资深的辩护律师，暂且称她为“X律师”。

X律师长期为毒贩、黑帮代理案件。但却从2005年起，受警方秘密招募成为线人，代号为3838, 搜集客户的犯罪证据，成功帮助警方，破获了很多大案要案。

X律师是谁？一时间成了澳大利亚全社会的悬念

是不是觉得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应该给这名X律师颁一个英雄奖章？

但法院却不这样认为。在此事被披露后，便有法官批判律师成为警察线人的行为，是对“法治”的严重破坏，并且说参与其中的警察和女律师都不是好人！

随后，维多利亚州专门为此案设立了皇家警察行为调查委，对警方展开调查，还要披露这一女律师的名字！

维多利亚州警察厅，当然拼命保护自己的“线人”，使出浑身解数要让法院封嘴：不准披露女律师是谁！

据公开报道，为了打这一场官司，维多利亚州警察厅花掉了至少4百万澳币！

警方说：如果公开X律师的真实身份，将会给她和她的家人生命带来危险！

2019年3月，这场历时一年多的官司终于尘埃落定，维多利亚州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公开这位律师名字！

X律师的真名叫：Nicola Gobbo，照片随后也在澳大利亚广为流传开来。

裁判书显示，Gobbo律师成为警察线人后，一共将22位黑帮客户，送进了监狱。在一起案件中，她身藏窃听器，会见一位被怀疑为内鬼的前缉毒探长。

右边这位便是女律师Gobbo

黑帮大佬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如此信任的，经常手牵手的律师，竟然是警方的线人

维多利亚州最高法院认为：女律师Gobbo的告密行为，破坏了律师与当事人之间的信任，是严重破坏法治的行为！

为了维护法治，维护社会正义，必须公开她的照片。即使公开照片可能会给女律师带来危险，也必须这么做！

严重破坏法治？

法治，不就是打击罪犯的吗？怎么律师帮警察抓坏蛋，反倒是“破坏法治”了？

公众通常会把法治简单的理解为打击罪犯。

但在西方法学界，普遍认为，法治的目的，除了打击罪犯外，更重要的是约束公拳力，防止公拳力滥用。因为放纵公拳力，会比放纵某个罪犯带来的恶果，更可怕。例如，纳粹政权可以在和平年代杀掉600万犹太老百姓；而放纵任何一个黑帮，累死他们也杀不了这么多人。

法律必须保护当事人（即使他是一个罪犯）和律师之间的充分信任。

明白了法治的目的，对此就能理解了：因为当事人对法律知识的欠缺，所以需要请律师帮助自己。只有当事人与律师之间有充分的信任，才能毫无负担地与自己的律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不必担心后果。也只有这样，个体才有可能充分使用法律，来与强大的国家机器对抗，从而防止公拳力的恣意。

在个体面前，国家公拳机关具有辗压性的优势。要指控一个人犯罪，太容易了，甚至可以制造证据。例如通过刑讯逼供可以很容易的拿到口供。

如果律师可以向公拳力告密，律师是不值得信任的，那么本来处于弱势一方的个体，在与公拳力之间的对抗彻底失去平衡，法治就失去公信力了。

国家机关打击违法犯罪，律师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二者分工不同，方式也有区别，但都是在维护正义，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

一个良善的社会，必须让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可以告诉律师全部事实，而不必担忧被律师告密。

Gobbo律师破坏了这种信任，所以维多利亚州最高法院认为这是不可以原谅的。

律师职业操守最重要的一条 ，就是保密。

在美国，即使客户告诉律师，某一件坏事是他干的，这名律师也没有义务去汇报、报告，而且国家机关也没有权力来强迫律师报告。这就是所谓的“客户-律师特免权”。

所以，Gobbo女律师帮助警方抓自己的客户，尽管结果是好的，但谈不上是维护法治，反而是对法治的破坏。

因为律师告密，就破坏了犯罪嫌疑人与律师之间的信任关系。警方利用律师当线人，也有“钓鱼”之嫌，同样是对法治的破坏。

在法院做出裁定以后，负责调查此事的“皇家委员会”，到监狱挨个通知已判刑的被Gobbo律师告发的22个当事人：由于当初你们的辩护律师是警察线人，因此对你们的审判在程序上不公平，你们有权上诉了！

是不是对罪犯太好了？

其实，维多利亚州“皇家委员会”的做法是基于这样一种理念：如果手段是不当的，无论结果好坏，都是必须要丢弃的！因为“不择手段”，只重结果，会污染社会风气，让民众更以流氓作风为荣。而一个以流氓作风为荣的社会，是非常可怕的！

政府帮着黑帮去挖“告密者”，实质上是在维护良好的社会风气。（是不是有点绕？）

对犯人也讲公平，允许坏人平等运用规则，让全社会都知道遵守规则是多么重要，这反而培养了全社会的守法意识，有助于在社会中树立一种君子风范，对社会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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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告密的人，身会安，心会静。在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2018年的毕业典礼上，副校长吴晓求这样谆谆告诫即将走向社会的学子：

“要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堂堂正正的人、心中坦荡的人。告密者，一般都投机钻营，灵魂和心灵都是扭曲的。告密者的眼神是游离的、黯淡的、阴沉的。我盼望我们财政金融学院的学子们，你们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明亮的眼睛透视着心灵的坦荡。我们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就是这个意思。”

保持独立人格和同情心，尊重他人的观点和隐私，应该是一个心智健康的人最基本的道德标准。2015年1月23日12版《人民日报》刊载了一篇《“神题”侵害大学精神》的文章，作者刘成友在文章中说：

“不告密、不揭发，与其说是一种可贵品质，不如说是一条道德底线。告密成风的社会，是人人自危的社会，告密使人与人之间失去基本信任，甚至相互侵害，冲击人们的价值判断，毁掉社会的道德基础。”

对于被多次热议的大学里存在的“告密”行为，刘成友先生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一个经常有人‘打小报告’的班级，气氛一定紧张不安，同学间、师生间一定疏远而戒备。学生时代播下的不信任的种子，会影响他的一生。”

“大学，应该培育学生自由而健全的人格、敢于担当的精神，让学生成为一个阳光磊落的大写的‘人’，而不应该是心理幽暗、出卖他人的‘病人’。这是大学精神的应有之义。”

告密的行为历来受人诟病，在清代童蒙读物《弟子规》便写道：“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说”，“善相劝，德皆建；过不规，道两亏”，即告诫儿童不要揭人之短、发人之私，对别人的问题，应当面好言规劝，而非背后告密揭短。至于以之邀功请赏，或为自己利益打算，更是小人行径了。

告密为什么招人讨厌，理由很简单，在鼓励告密的时代，每个人都活得没有安全感。即使告密者本人，虽能得一时之利，但也要时时提防被他人告密，人身财产安全同样毫无保障。

汉宣帝时，司马迁外孙杨恽告密霍光族人意图谋反，因而发达显赫，但也因为被养马小官告密而被腰斩。

武则天鼓励告密，有一个叫鱼保家的人便上书制造一种叫「匦（gui）」的铜箱，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告密信箱了。鱼保家也因此备受武则天重用，加官晋爵。可惜好景不长，有人往匦中投书一封，密告鱼保家曾经为造反之人制造兵器。于是，鱼保家被当街腰斩。

告密铜箱的发明者却受铜箱之害！

告密者出于个人的利益，出卖了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的基本原则。一个鼓励告密的时代，常常是人人受害的时代。

这样看来，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最高法院对“告密”的行为加以谴责、处罚，正是要维护人情伦理，保护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维系社会健康运作的良善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