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奶鼠奶和假奶还有过期奶粉

俗话有说，民以食为天。这个食，除了山珍海味家常便饭之外，还有就是精神的食粮了。我们的精神是用什么喂大的？想起来真是唏嘘不已。

现在满大街讲的都是文化。什么事情的推广表达都是这样的模式，一件好事再加“文化”两个字。比如说饮食文化，厕所文化，垃圾文化（垃圾分类），广府文化等等等等。我想起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时虽然是最没有文化的时候，但是社会对文化还是崇尚得不得了，有的人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也要在衬衣的口袋上插几支钢笔。现在很少人穿衬衣了，都是T恤，钢笔也没有地方插了，于是就将文化挂在嘴边，写在墙上，放进广告，写进文件。

我们好像从来都崇尚文化，但是从来都不把文化当一回事，招牌而已，就如同“传统老字号”，“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一样。

有的人认为，文化就是琴棋书画，于是就拼命逼自己的孩子学钢琴，自己则学不怕随时可以走音的古琴，还要焚香沐浴更衣，叫上三五知己来欣赏，当然啦，还有下棋啦，这个少一点，书画就烂大街了。甚至有些号称大师级的中国画画家，手字也是呀呀乌不能看。

学术地说一句，文化是人类生活方式的总和。于是才有黄河文化，海洋文化，广府文化。这样一来只要你是人类，都有文化了。这样的定义，让人云里雾里，就像那句话所说的，你不说我还明白，你一说我更糊涂了。

公鸡母鸡，猩猩大象，老虎狮子，蛇虫鼠蚁，也有它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它们都有文化吗？我觉得应该有。只是我们不了解而已。

动物的习性是从哪里来的？或者换言之，它们的“文化”是从哪里来的？

一是物种，老虎就是老虎，老鼠就是老鼠。二是环境，海狮的生活环境和狮子的生活环境一个是海里，一个是山上。三是进化的速度，很多低等的生物无论怎样进化都变身不了高级生物。四是食物。吃草的叫草食动物，吃肉的叫肉食动物。 

人在娘胎之中的时候是没有文化的，一旦呱呱坠地，就开始被教化了。文化就是一个教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所有的“文”，都留下“化”的印记。而所有你无法经过的风景，都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任何化的印记。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作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经常问自己，我是吃什么长大的？缺失的营养早已无法补偿，吃下去毒物的也很排出来。如果讲民以食为天，我们的天已经塌了。文化？如果文化真的那么好，我有鬼文化咩。

文化讲到底，无非就是一个输入输出的过程。人又不是牛，只有牛才可以这么神奇，吃下去的是草，奉献出来的是奶。

如果我们吃的是狼奶，虽然我们不能变成狼，但是我们输出的“文化”中不可避免地带有狼性，如果我们吃的是老鼠奶，我们向社会排出的就不可避免地带有老鼠性，除非我们在后天对狼奶和鼠奶带有警惕性，主动排毒，防止污染别人。

假如我们吃的是假奶粉呢？我们会变成大头娃娃而自己无计可施。假如我们吃的是过期奶粉呢？那也只有各安天命。

食品安全现在很讲究的就是溯源。我们吃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首先就是从家长那里来的。然后就是从学校来的，再然后就是从社会上来的。

家长的文化来自他们的家庭和学校。学校教我们的文化来自课本和老师。社会教化我们的文化来自媒体。要溯源的话，只能够这样溯源。

中国人认为，三岁定终生。语言学家认为，八到十岁时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口音。这都是有道理的。这是一个人的“文化”的基调和底色。

生于五十年的人，知识的底子是小学的，六十年代的小学还算得上“正规”；家教是民国的，哪怕父母只是读过几年卜卜斋或者新式学堂，知书识礼是很多家庭的追求。从这个角度看，这一代人，童年时喝的还是牛奶，只是稀一点而已。这也形成了这一代人的文化底色。

在以后的岁月涂抹中，有的人抗拒，这底色就一直到今天垂垂老矣都依稀看得出来，有的人不抗拒或者说无法抗拒，这底色就根本被盖在厚厚的杂色之下，永远不见天日了。老人变坏还是坏人变老的根源就在这里。

我经常说我的学历是小学五年级，很多人以为我是谦虚。国家承认我什么学历是国家的事情，我承认自己的学历就是小学五年级。从学校正规教育的角度看，我的受教育过程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中断了。我现在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一直到老都能够坚持住小学五年级所学到的一切，已经是上天眷顾。比如说，勤劳勇敢诚实，又比如说，以礼待人等等。

1966年的风暴袭来，幸好我年纪只有十二岁，没有资格冲进风暴，这叫幸免一难。我家被抄家六次，我没有抄过任何人的家。这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而是晚生几年的幸运。风暴眼中大量名著的阅读，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次启蒙。这是无意中的自我启蒙。然后就是小学五年级直升初中二年级。我们那一届叫做六七届。

我的中学“教育”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光是看教材就垃圾到极点。当时我们的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学的是什么，我都不想说了，大部分也想不起来了。大家可以在留言中回忆 一下自己当年的中学课本。我只是说英语，第一句就不说了，long live……，第二句是Serve the people heart and soul。我估计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heart and soul显然是一个名词词组，居然可以用来当形容词做状语。真是醉了。

如果说溯源的话，这些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文化的源。数理化之类的自然科学学科还可以通过后来的继续教育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文学艺术等等的营养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得到数量微小的补充，但是外语、历史、地理和形式逻辑，这些在人文学科方面的先天不足，已经成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先天缺陷。很多普通人偏激浅薄，很多大师闹笑话，根源也在于此。

所以我还是这句话，我们有鬼文化咩！

有一位比我年长几岁的人物，虽然我对他很多的所作所为不齿，但是我很欣赏他直面自己的勇气。有一次他得意洋洋地对我说，我号称毕业于中大地理系。国家承认我大学本科的学历，但是我到现在连地图都不会看！这位仁兄，一进中大就遇到停课闹革命，复课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季。

我最近看到张鸣先生的一篇文章，很有同感。我十几年前曾经在北京采访过张鸣先生，算是有一面之缘。他说，

“我们这一代最大的负资产，就是那个十年的洗礼。缺乏教育再加上自负，使得我们这代人有的时候，显得特别的畸形。巨大的自卑和自负交替在一个人身上显现，显得特别的吊诡。这样的吊诡，在曾经领风骚的精英和下岗工人身上，都可以找到。随着这代人的相继退休，有了越来越多的闲暇，频繁出现在公共场合，就显得愈发令人讨厌。现在人们嘴里声誉不佳的大妈大爷，基本上都是跟我一代的人，这一代，实际上也是最惨的一代人。缺乏教育，缺乏常识，更缺乏教养。就是想改，也是难了。”

他还说，“从整体上讲，我们这一代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跶了。等到不能动弹了，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一个惨到没法言说的晚景。”

我所沉思的是，张鸣先生所说的“惨到无法言说的晚景”是什么？

他所说的晚景是我们的晚景吗？哪怕曾经就是个真真假假的文化人，现在退休了，有没有文化都不要紧了，退休金照拿，哪怕得了老年痴呆症也不会少你一分钱。

我猜他说的晚景是我们的下一代的前景。因为文化基因是会遗传的。或许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遗害着我们的下一代乃至更下一代。趁现在还能够动弹，我们要把必须要说的话说清楚。希望这个悲剧就到我们这一代为止吧。

各位正在收听的是【一个人的电台】。陈扬祝大家——

好人好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