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姑苏山塘街五人墓记

我曾四次到苏州，未有一次到五人墓，因其地小，又偏僻，不易探寻。今天是第五次到苏州，游览西园、留园之后，参照地图，发现五人墓相去不远，于是决定步行前去拜谒。路虽不远，但小巷狭窄，运河、铁路穿插期间，且行且止，询问路人，终于到了山塘街775号，五人墓已然在望。当年我的朋友去杭州旅游，我给他发短信说：“于谦大人的墓在西湖边上，据说不容易寻找，人气又不旺盛，希望你有时间前去拜谒。”他归来之后，告诉我：“我在于谦墓前行了礼，其实不难找到，只是看你是否愿意找而已。”这正应了孔子的话：“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去年国庆到杭州，岳飞、于谦的墓，我都拜谒了。岳庙人多，我便没有行礼；于谦墓人少，我看到少年人结伴来瞻仰，走之前恭恭敬敬地鞠躬。四下无人之时，我屈膝下拜，稽首以表敬意。无论品德还是功劳，于谦都是自古人臣中的第一等。然而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姑苏的五人更值得钦佩：身为匹夫，手无权柄，激于义愤而痛击阉党，可谓大义大勇；阉党追查下来，要害姑苏百姓之命，他们又挺身受死，可谓大仁大悲。“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的话，读书人耳熟能详，可是当阉党祸乱天下的时候，各地的圣贤门生都争相献媚，甚至拆除孔庙为魏忠贤建生祠；种种丑态，在《五人墓碑记》中都有记述，毋庸赘言。颜佩韦、杨念如、周文元、沈扬、马杰五人，进则能震慑阉党，东厂特务从此不出国门；退则能保一方平安，姑苏百姓并未受到株连。如果他们不能称为君子，谁能称为君子呢？

五人墓前有运河、长廊，柳色妍丽，是赏心观景的好地方。这里原先是魏忠贤的生祠，阉党失势之后，姑苏人民一夜之间将其拆毁，改葬五人于此。走进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五人之墓”巨碑一通，与大门上方的“义风千古”四字遥相呼应。墓碑后面就是五人的墓冢，从左到右，依次立着周文元、沈阳（按：史料多作沈扬，今以碑文观之，误也）、颜佩韦、马杰、周文元的墓碑。颜佩韦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与东厂特务辩论并扭打起来的义士，所以墓碑在中间，墓碑记里名列第一；杨念如、周文元、沈扬、马杰随之而上，痛击阉党，数万人民群起响应，巡抚毛一鹭几乎不能幸免。他们的墓冢连在一起，周围用条石加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墓冢顶端有松柏盆景，苍葱一片，四面多植花木；五人地下有知，可以安息矣。

姑苏人民以侠义著称，勇于反抗，不惧强暴。嘉靖二年即曾飞瓦以击视察之太监，万历二十九年、三十年发动反对矿监、税监的大起义，皇帝为之震动；天启六年，反对阉党的起义几乎吸引全城人民参与，毛一鹭以为姑苏人民要截断漕运、威胁京师，急禀魏忠贤，调集大军前来镇压。最终的结果，是五人主动投案，慷慨就义。五人墓之侧，还有一个葛成墓——葛成是一介丝织工人，万历二十九年发动反对矿监的起义，被关押十三年之久；五人墓建立之后，他主动守墓三年，死后葬于墓侧。不畏强暴的六君子同聚一处，真可谓德不孤，必有邻也。

中国是一个大国，虽然有很多苟且无耻之辈，却也少不了浩气干云、大仁大义之辈。我国人民坚韧不拔、善于受苦，在世界上是出了名的；但是他们的骨头也很硬，脖子很难砍断，贪官污吏和强暴之徒想欺压他们，怕是不那么容易的。五人就义之后十多年，在离姑苏几十里的江阴，又出了以阎典史为首的一群可歌可泣的反清义士，以及督师扬州的烈士史可法。至于近年以来，为民请命、奋起抗侮而死的义士们，就不用我一一赘述了。中国的前途命运，不在于达官显贵下的“一盘很大的棋”，不在于国家媒体意淫的“大国崛起”“头等强国”之说，更不在于奥运会、阅兵式之类劳民伤财的庆典，而在于千千万万铁骨铮铮、舍生取义的勇士。正因为他们，我们的国家才一直存续到今天，我们的民族才保留了复兴的希望。
　　
　　我在五人墓冢前方屈膝稽首，祈祷义士们的在天之灵护佑吾国吾民。起立之后，又依次在五人以及葛成的墓碑前深深鞠躬，想要念诵些什么，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知道五人的精神没有灭绝，中学课本里还在教授他们的事迹，各地都有仰慕他们、仿效他们的人，这就够了。唯一可惜之处，就是这五人墓参观的人太少，应该列为大学生、中小学生的公民教育基地，让他们在墓前仔细思考：人应该站在哪一边，应该为谁而战，为谁而生、而死，在大是大非面前应该如何选择。

我还想在墓前的陈列馆盘桓片刻，可惜已经要关门了，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来。回头一看，黑漆大门徐徐关闭，从门内庄重肃穆到门外的小桥流水，真恍如隔世。运河边有许多人乘凉，一派和煦太平的景象。颜佩韦、杨念如、周文元、沈扬、马杰以及葛成拼死维护的，不就是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吗？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仁人志士为了让自己的邻人安居乐业，是甘愿付出一切的。愿这和煦太平的景象能够维持下去，人人各得其所，国家不再重蹈覆辙，五人的遗愿也就达到了。

附记：五人墓历代均有修葺，唯独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严重损坏，墓碑上至今还看的出砸毁的痕迹。按此处安息的六人均是所谓人民起义的领袖，文革何以非要与之过不去？遥想杭州之岳飞墓、于谦墓，均曾为所谓“爱国”之红卫兵砸毁，令人扼腕叹息。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没想到，文革过去才三十多年，今天又有鼓吹文革思想之辈企图复辟文革，可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