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的前半生（四）柳暗花明

       若是常人，不算起伏颠簸，在这车底的行李仓和无尽的黑暗中被梏桎几个钟头后，可能已经不得呼吸了！

    草原的滋养给了索强健的体魄，牢狱的经历磨练了索对寂寞和黑暗的忍耐，对新生活的强烈渴望支撑着索。

    午夜时分，这辆巴士终于到达了特区，当一车人懵懵懂懂走下车，疲惫地继续着各自最终目的地的时候，在司机的帮助下，索已经消失在这座新城市沉睡的子夜里。

    几年前，这座城市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渔村，由于自身地理位置的优越，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它不可替代地担当了桥头堡。如果那个时候有人去过这座城市，会被它强烈吸引的。它无处不在的建筑工地、满街年轻的赶潮者、快节奏的城市气息和高效率的办事程序是这年轻城市的象征和标志。

    索很快加入到这些年轻的探索者当中，尽管没有合法在这所城市滞留的任何文件，他相信命运多舛的他不会真的被社会所抛弃。

    看报纸和电线杆上的招聘启示是他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项，对于那些要求有合法身份的启示他一律略过，很快他就明白，删减之后的工作几乎并不需要受过高等教育，是个人，有点力气的都行！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怅然，他怀揣着希望开始走进一幢幢办公大楼一家家地推销自己。

    很快他就知道这样的尝试成功率几乎没有。几个月下来，在饭馆打工积攒的那些盘缠已经不能支撑他的最低消费了！当一个人纯粹为了生存的时候，他对维持生计的手段和方式已经不再乎了。索开始并重复着一些连张口都不需要的工作，这些或简单重复或出卖体力的活计使他连苦闷的心情和时间都没有，索几乎成了一个机器人！

    南方的热是索不熟悉的，那闷热潮湿的空气象胶水一样粘着他，不仅粘着他的身体，甚至粘住了他的大脑和思维，终于有一天索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他是那么多余！它根本就不需要他，他宁愿回到监狱也不想要这种被世界抛弃的日子！他开始厌恶这样的日子！

    在他的生命中少有的出现过几次绝望，而每当这个时候，老爹的话就会响在他的耳边：“人只要活着，就要好好活着，只要你是粒种子，石头缝里也能生长。”

    真的是娇！这不是幻觉！索被娇的从天而降惊呆了！面对这个奇迹，他惊喜交加！她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

    高中一毕业，为了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娇就背着父母，想尽办法来到了这座城市。她相信是上苍成全了她与索的缘分，让他们能在这茫茫人海中相遇，她跨上前紧紧抓住了索，她下决心再也不让眼前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掉！看见多日不见的索，一脸疲惫和狼狈，娇不由得泪水婆娑。她抓起索的手向一家西北面馆奔去。。。

    生活的艰辛如果有人分担也是一种幸福。索和娇就是这样，他们俩一起开始重新闯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摆过地摊、在街边卖过水、当过家教也打过短工，因为有爱情相伴，尽管生活如随风飘荡的风筝，漂波不定，他们仍充满希望地飘着。

    但没有户口和特区证，在这所城市的日子是提心吊胆的。随着更多的人流动到这座城市，这个城市的管理部门也开始了清理盲流的工作。

    从小在草原长大的索对这种游荡的日子并不陌生，可是对于家中娇生惯养的娇就不那么容易。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俩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睡个好觉，从来都是和衣而眠，穿鞋入睡，总是挑选离窗门最近的位置，而且大多轮着睡，生怕睡得太死被巡查队抓着。要知道一旦被抓，索以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不但要遣返回原籍，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惩罚。生活使他们变得如草原上的狼一样机警而迅捷，只要一有风声，他们会在危险降临之前脱离险境。

    在这颠沛流离当中，索始终精心保护着一个小包，如今只有那里面的三样东西能证明他是谁，一份是他的肄业证，一份是判决书，还有就是监狱给老家户籍机关的刑满释放证明。这是他的全部身家。

    这一天夜晚，刚躲避过一次巡查的两人来到了海边，娇一挨着索的肩头就甜甜的睡了！她真的是累极了，以致于索中途为她换了几次姿式她都没有醒来。月光下娇入睡的样子可人极了，不到二十岁稚嫩的脸上无辜而天真。索凝视着这张娇好的面容，他无声地哭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这样颠沛下去太对不起这个叫娇的好女子！她自以为找到了生活当中的英雄，但索却不忍这样辜负一个好女孩。以往的日子象过电影一样在他的脑子过滤了一遍，他几乎忘记了他曾经为民主高喊过了，那么多和他一样为生计奔波的人根本就他妈的不需要民主，他们需要的是可以安然入睡的床榻和心安理得的工作，他完全不再想自己的什么理想追求了。他知道他和娇目前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日子，如果他不能给予她富足起码该给她一分安定，他决定明天再做最后一试，如果生活注定他此生这样颠簸下去，他绝不连累娇！

     第二天一早，索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走进了又一幢漂亮的办公大楼！

    四十岁上下的杜先生看上去很斯文，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很难让人一下子看清他眼睛内的世界。比较起闹轰轰的香港，他喜欢这座刚刚兴起的城市，并且将自己不小的化工企业从东南亚移至这里。八九之后很多外商选择了撤资离开大陆，而他是留下来的少数中的一名。公司的招聘启示已经发了些日子，今天是面试的最后一天，他要来亲自目测想来他公司的求职者。

    索走进杜先生的办公室后，一改以前的作法，从自己小背包的三样东西里拿出了一纸文件，恭恭敬敬地递到目测人面前的办公桌上，自然地说：“这是我的求职证明。”

    看了无数份求职书的老杜（索以后就是这么称呼杜先生的）只望办公桌上扫了一眼，立即挺直了身子问道：“介西里？（这是你？）”

    呈现在老杜眼前的是一份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判决书，快速看完后，老杜起身对这个年轻人说：“下周来上班！”

    索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那里望着老杜。老杜又说了遍：“我的国语不好，我要你下周来公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