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石库门七十二家房客之二

上一篇写得意犹未尽，14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留待以后吧，今天来聊聊12号的故事。12号和14号虽然是贴隔壁，但是气氛大不一样，14号的厨房好像是一个大家庭，烧晚饭时各位大厨边炒菜边聊家常，锅碗瓢盆交响曲甚是热闹，可12号的厨房却略显冷清，大家基本上自顾自。

 12号住了九户人家，楼下四家楼上四家加上亭子间一家。我父母在楼上中厢房，大概十八平方，上面还有一个更大些的阁楼，那是我的卧室。阁楼虽然面积不小，但当中可以站得直人的地方并不大，我的床就在那一块，两边屋顶斜下去的地方派储物用场。我的床边放了一根长竹竿，那是用来吓唬老鼠的，石库门房子难免有老鼠，有时候就从屋檐钻进了阁楼，我怕老鼠，与其说是吓唬老鼠，不如说是安慰我自己。

 睡在阁楼上，下面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清楚楚。紧贴着我们房门的右厢房里住着秦家阿婆和她的孙子国良，国良好像是什么公司开车的，还自己私下里做点小买卖，腰间显眼的地方别着个BB机，常常半夜三更叮叮咚咚上楼梯，然后会出来做个蛋炒饭，他们家的灶台就在我们房门外，所以我时不时被吵醒。秦家阿婆虽然年纪大了但皮肤白皙，看上去稳稳当当不拘言笑颇有城府，她的后代除了国良之外都比较有出息，其中一个外孙娶了我的大学同窗，还是她提醒我写一下12号的。

 和秦家阿婆家对称的左厢房里是一个四口之家，儿子牛庆比我稍微大一点，属于顽皮类的男孩。文革那阵子，牛庆才读小学，有一天他在晒台上用粉笔写了五个大逆不道的字"打到x主席"，这个事情严重了！牛庆家楼下有一个根红苗正的阿梁，阿梁大概四五十岁，人很热心，是单位的积极分子，阿梁上晒台晾衣服时发现了反动标语，警惕性极高的他立刻去派出所报案。于是民警叔叔来取证调查，我爸是右派分子自然是严重怀疑对象，这种事情是有口难辩的；好在民警比较理智，推断出这个是小孩的笔迹，于是楼里的小孩都被要求提供笔迹，很快真像浮出水面，所幸牛庆家是工人阶级，所以这件事情以批评了之。

 说起工人阶级，阿梁也是。阿梁和老婆生了四个孩子，最小的女儿慧林常常上来和我一起玩，我们最喜欢玩搭积木。久而久之，慧林对我们家就非常熟悉了，连我妈放钱的地方她都知道，有一次她就顺手牵羊了。那个时候家家都没什么钱，少了钱很快就会发现的，我妈算算除了慧林没其他人来过，于是很委婉地跟阿梁夫妇说了。阿梁毫不含糊审讯女儿，慧林并不是坏女孩，即刻承认钱已经用掉一点了，阿梁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要请慧林吃生活(打的意思)，被我妈劝开了，毕竟小孩子知错就可以了。

 和阿梁家连着的后厢房是潮州阿婆和儿子，他们两家是水火不相容的，在楼下的中厢房里还有一户潮州人家，照理说两家潮州人应该是朋友，但事实上几乎是死敌。中厢房的男主人是萧家公公，他还算友善，但萧家阿婆就看着有点凶，脸上永远像刮了一层浆糊生生硬硬，他们的儿子一个人霸占了半个晒台养鸽子，邻居似乎也是敢怒不敢言。儿子在菜场工作，常常是近水楼台带条大鱼回来，萧家阿婆就理直气壮地征用了公用厨房间当中的大方桌，剖皮去骨刮肉，然后加入各种辅料调料，一气呵成地在一口大锅里煮鱼丸。

 我们家在12号很少用厨房，最多也就是我爸煮点咖啡煮点红茶，红茶一般都是买最便宜的红茶末子，不过煮起来倒是满室生香。我家还有一个铁丝网做的烤面包夹子，两片铁丝网夹着面包在煤气上烤，闻着比吃着还香。在12号里和我父母稍微有点共同语言的是楼下阿青外婆一家，阿青外婆是宁波人，说话嘎啦蹦脆，他们的家境是楼里最好的，还有一个香港老太亲戚，每次来都会客气地送我们丝袜之类的礼物。

 阿青外婆和女儿女婿以及两个外孙女一起住，她家都是能人。女儿是合唱团的歌唱演员，女婿是很出名的医生，女婿高大温润，女儿呢有些高傲，讲起话来有点飘飘然。本来他们家的日子应该是一帆风顺蒸蒸日上的，可是生活往往不按常理出牌。那时候政府号召名医们支援边疆，阿青外婆的女婿就去了，按照惯例等他回来很可能就升职为院长或者更高的职位，但天有不测风云，他陷入了一件有关名族政策的大案，差点就被斯啦斯啦了，不幸中的万幸有中央领导出面保他，于是他被遣送回沪。接下来就是坐牢离婚，阿青外婆的女儿也有点萎了，不过还是坚强地昂着头，一家三代女性过着平淡的生活，期间阿青外婆的女儿也约会过几个看上去绝对是做官的男朋友，但估计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一个个都不了了之。过了好些年阿青外婆的前女婿提前出狱了，他没浪费时间就前来拜访前妻和丈母娘，当然还有他牵挂的两个女儿，一开始他不太受待见，但他锲而不舍，先让丈母娘高兴最终赢得了前妻的心，于是他们复婚了。阿青外婆的女婿本着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原则，完全脱离了医学界，依仗他过硬的英语水平开始了大学教学的生涯，渐渐地又翻译了几部电影电视剧，还参与编写了教科书，日子重归红红火火，真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

 12号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吧，等我有空可以写写16号的钟家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