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石库门七十二家房客之外传

之前写过三篇关于我的石库门经历，今天呢还是说石库门的故事，但主角不是人，所以思忖思忖不能称之为第四篇，要不然把动物和人相提并论是不是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我要讲述的是我家猫咪的故事，从我出生到成年，我家前后养过三只猫，论年份第一只猫陪伴我们的时间最长，论喜好第三只猫最得我妈的青睐，论倒霉非当中那只莫属。那个年代城市里很少有养狗的，也没有养宠物的概念，养猫多多少少都寄希望于它们会捉老鼠，所以我家的猫咪从来没有名字，也从来没有享受过二哈豆豆那样的待遇。

先来说说第一只猫吧，那是一只灰色的花猫，它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被我外婆收养了。那只花猫很会抓老鼠，所以深得14号邻居们的喜爱，外婆一直都去陕西北路菜场刮鱼鳞的老太婆那里买一分钱的鱼尾巴回来拌点白米饭，然后放在属于花猫的破搪瓷碗里，那只碗有它固定的位置在厨房方桌下面。外婆把猫食称之为猫鱼，花猫常常会野出去，外婆说那是"拔脚花狸猫"，它一拔脚就去了华业大楼前面的花园，偶尔还会跑到哈同花园去，但到了饭点外婆拿一双筷子铛铛铛地敲碗，花猫就会一溜烟地跑回来。我的童年一直有花猫伴随，小时候早上醒来身边常常只有花猫，还有一把扫帚。你们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有扫帚？那个时候外公要上班，外婆早上要去菜场买菜，虽然有豆制品劵，肉劵等等，但是去晚了还是会买不到想要的东西，所以怠慢不得。石库门虽然安全，可把我一个小孩留在床上外婆总是不放心。我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早上醒来，看到一个穿着白袍子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公公拄着龟仙人拐棍，笑眯眯地站在我床前，然后飘飘然地走了出去。外婆买菜回来我告诉她有个不认识的白胡子老公公来过了，她问了详情之后大惊失色，从那以后每次外婆出门前都拿把扫帚放我床边，说是可以驱鬼，其实我觉得那老公公特别友善，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他是鬼，如果他真的是鬼，为什么花猫一点没反应呢？不是说猫有阴阳眼嘛？花猫在我家平平静静过了十四年，但最终没能寿终正寝，它抵不住诱惑偷吃了李家阿婆塞了老鼠药的油条，在疼痛中不断扭曲很快一命呜呼了。或许这是老鼠在报复它，毕竟十几年间它很努力地在灭老鼠的九族。

第二只猫是怎么来的我不记得了，它长得清清爽爽，淡咖啡色和白色混合，它享受了和花猫一样的待遇，吃饭也还是那只搪瓷碗，碗照旧放在厨房方桌下面，碗里的猫鱼还是拌了米饭，它也会去华业大楼前面的花园瞎串。那时候街道好像有组织地在抓野猫，所以我们很小心不让它出去，可是它也是有"拔脚花狸猫"本性，常常溜出去，有一晚它就走上了不归路。第二天任凭我妈怎么铛铛铛地敲碗，它还是无影无踪，又过了两天那张猫皮赫然悬挂在我们弄堂的电线上面。至今我都不确定它是被街道打猫队抓了还是被那些野小鬼抓去吃了，多半是后者，街道的队伍应该不会那么残忍。

第三只是黑猫，全身没一丝杂色，眼睛碧绿，人家说那是纯种的，至于是什么品种谁也说不清。黑猫在澳洲是很不受待见的，有谁看到黑猫就赶紧要找木头摸一下，据说可以把黑猫带来的霉气给送出去，但在国内没这说法，它倒是常常被邻居叫做黑猫警长。黑猫是周家阿婆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周家阿婆特别喜欢猫咪，六七口人住着一间客堂间还养了一只波斯猫。那天周家阿婆去倒垃圾，隐隐约约听到喵喵的微弱叫声，她拨开垃圾堆一看竟然有三只小猫，没有丝毫的犹豫周家阿婆就把小猫们抱了回来。周家阿婆是送牛奶的，每天总有几瓶破损的牛奶可以带回家，那就成了小猫咪的奶源；可是猫咪们实在太小，根本不会喝，于是我把砂眼药水挤掉，用眼药水瓶吸了牛奶去喂猫咪。等猫咪们稍微振作一点，周家阿婆就开始给它们找人家了，我妈一眼看中了黑猫，记得黑猫第一天来我家时在房间里蹒跚走步，感觉像是一小团黑绒线，我时刻都怕不小心把它踩扁了。

黑猫很聪明，慢慢地竟然学会了用抽水马桶，时不时跳上马桶人模人样地撒尿，然后两条腿站在马桶边缘，身体挺直，两个前爪并拢尽力往上伸去拉水箱上的铁链条，这个动作往往要重复好几次才能成功，抽水后它还要低头看看才心满意足地跳下来。黑猫还有一项特技就是开窗，每天下半夜它都要从饭桌跳上一人高的窗台跑到外面去撒尿。起初我们把窗开条缝，它用爪子拨拨就可以打开足够的宽度跳出去，后来天冷了我就把窗关了插上插销，没想到它锲而不舍练出了开窗术，一个爪子把插销踢上去然后顺势把弯钩处踢到一边，另一个爪子扒窗框很快就能打开。其实黑猫晚上出去并不真是为撒尿，它常常能抓到老鼠，但它抓了从来不吃就是玩，像掷股子那样把老鼠扔过去扔过来，一个逃一个追，往往可以玩到早上我们开门，到那个地步老鼠已经快被玩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睡在14号外公外婆的房间，黑猫总是等我躺下后就跳上床，然后四只脚不停地摩挲直到找到一个舒服平整的地方躺下。春天的时候外面的雌猫会跑来我们窗下嗷叫，那叫声悠扬绵长，黑猫一听就把持不住了，一个鱼跃从床上跳到椅子上再上桌继而上窗台，迫不及待地踢插销开窗去约会，我觉得它不是太专一，有约必赴，还好没有雌猫拖儿带女跑上门来找粑粑。

黑猫之所以得我妈青睐是因为它很通人性，知道什么时候撒娇什么时候保持距离，什么时候显示它的猫权。我高考成绩出来后，爸妈带我去莫干山旅游以示庆祝，前后可能也就是个把星期，黑猫全权委托给周家阿婆照看。等到家那一刻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猫毛发枯槁骨瘦如柴地站在14号后门大有望穿双眼的幽怨，周家阿婆见到我们如同见到救星，忙不迭失地解释黑猫自我们走后就绝食，猫鱼牛奶剩饭剩菜它一概置之不理，只是喝一点点水，每天坐在后门口翘首以盼，我妈赶紧安抚，黑猫兴奋之中带点眼泪汪汪，然后饥不择食地把它碗里的隔夜饭统统吃掉了。

黑猫重整旗鼓后又是毛发油光锃亮神气活现，不仅会捉老鼠，还会拍苍蝇，爪起蝇落，灵得很，这就赢得了朋友小玮的注意力。小纬家在枕流公寓底楼，落地长窗外面就是花园，虽然是高尚民居但也免不了有老鼠，小玮就问我妈能不能借黑猫一用；我妈是要面子的人，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嘴上还是应允的，毕竟她和小玮她妈都发配去过贵州，属于同患难那类。于是黑猫就出差枕流公寓了，鉴于黑猫之前绝食的态度，我妈很是不放心，但小玮常来常往从来没说起过任何问题，我妈就想应该没事。过了一阵小玮说要去贵州探望父母，我妈就犯嘀咕了怎么还不把黑猫送回来，但放不下那张面子终究还是没好意思问。又过了个把月，小玮终于回来了，她到了无可奈何只能摊牌的地步。事实上黑猫到了枕流公寓后很快就失踪了，至于它是在陌生的地方走失了还是思家心切逃走了成为永久的迷。小玮知道黑猫在我家的地位，千方百计想办法弥补，这就有了贵州之行。她父母在当地找到一只可以以假乱真的黑猫，可是要把猫从贵州千里迢迢带回上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火车上根本不允许带猫的。小玮的妹妹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她想出来一个妙招给猫吃安眠药，喂了安眠药的猫给放在一个皮鞋盒子里带着上路了，小玮一路提心吊胆生怕猫叫，毕竟那是要过夜的长途旅程啊！好不容易到了上海，小玮打开盒子一看傻眼了，猫已经真的安眠了，这下她没办法了只能来坦白，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比小玮更花功夫来试图移花接木的。黑猫再没找回来过，四五站路的距离对于只是在弄堂里轧女朋友的黑猫来说太远了，它肯定是迷失了。过了一两年之后我在附近一家老虎灶转型的时装店橱窗里看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黑猫，我一激动，拼命喵喵地叫想跟它对话，可它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转个身继续睡觉了，想必那不是我家的黑猫，即便是它也已经有了一个温暖舒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