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阿姨的故事(上)

前几天看到一篇离奇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叫李建坤的医生怎么样经过千回百转才发现他的生父原来是国民党名将李弥，之后又通过热心的台北民政局员工找到了他从没听说过的同父同母姐姐。这事就让我想起了我妈的老同事郭阿姨，她的故事虽然没有那么离奇却也算曲折，这就容我慢慢道来吧。

郭阿姨是南京人，从她老年的眉目之间可以断定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一个大美人，她的丈夫是一个被她称之为老张的人。老张很有来头，他的叔叔是国民党中央领导人陈立夫和陈果夫，郭阿姨和老张新婚燕尔之际便迎来了国民党的节节败退，老张一边紧锣密鼓地做撤退准备，一边宽慰郭阿姨说不用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郭阿姨对老张除了信任还有崇拜，她言听计从安顿家事孝敬公婆，单等老张带他们上飞机。有一天，老张让她把箱子给他，叮嘱她形势吃紧千万不要乱走原地待命，郭阿姨便死心塌地地守着家，但老张再也没有回去过，从此音讯全无。郭阿姨四处打听没有任何关于老张的消息，生死不知，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坐吃山空，郭阿姨慢慢找到了一份银行的工作，凭她的一己之力奉养公婆，日子虽然一落千丈但还不至于饥不果腹，郭阿姨自此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

五十年代末，郭阿姨受夫家背景的连累被发配去了贵州，和我妈属于同一批美其名曰支援边远地区的队伍，这批城市写字楼里的先生太太们在辣椒沾着酱油下饭的贵州自然是苦不堪言，但彼此之间也建立了一辈子的友谊，虽然多年后大部分人各显神通离开了，可互相间的联络却从未间断。郭阿姨最终回到了南京，那个时候她的公婆当然早已故去，不过她早些年领养了一个女儿叫小妹与她相依为命。好多人劝郭阿姨再找一个伴侣，但她坚持从一而终，而且她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和老张重逢。八十年代初郭阿姨去嘉定走亲戚，有一天在街上漫步碰到了一个相面先生，那个人一把拉住她说恭喜恭喜，你吉人天相有好事降临，郭阿姨将信将疑地问是什么好事，那个人说三年之内你会和你苦苦等待的人重逢，然后你就会去周游世界。郭阿姨不听则已一听那惊那喜不是任何语言能够表达的，她深藏了几十年的酸甜苦辣顿时犹如岩浆迸发一笼统涌现在风韵犹存却满是皱褶的脸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泪水哗哗地挂满脸庞，相面先生和她的亲戚都慌了手脚以为她要中风了。那天以后，郭阿姨开始了她持续的亢奋和无以复加的期待，我妈和那批同甘共苦的支内(支援内地，现在的年轻人词典内可能不会有这词)同事都劝她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相面先生的话听过算数。但郭阿姨像祥林嫂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那个相面先生绝对可靠，因为他根本就没收钱，而是撂下了一句话:"你到团圆之后再来付钱吧！"

大概是相面之后一两年，望穿秋水的郭阿姨突然收到一封转了又转的贴着外国邮票的信件，她直觉是梦想成真了，在手不停地颤抖中拆开了信封，那久违了的笔迹立刻映入眼帘。郭阿姨这下是真的眼泪决堤了，花了好久好久手指尖来来回回摩挲了每一字每一句，她终于确信老张找到了！老张真的找到了！！确切地说是老张转辗反侧找到了郭阿姨，大家都争相恭贺她，说她终于苦尽甘来了，郭阿姨这下是实实在在可以憧憬未来了。之后来来回回的鸿雁传书中老张告诉她当时在兵荒马乱中他身不由己地上了飞机，来不及道别来不及留言。老张在台湾呆了若干年后就去了巴西，最后定居在里约热内卢，他在那里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中国饭店，俨已成为当地的侨领。老张感谢郭阿姨替他尽了孝，说自己亏欠她太多太多，他决定把饭店的事料理一下就回国和郭阿姨团聚，他叮嘱郭阿姨好好保养，他要带她去周游世界，郭阿姨说相面先生太准了，她要带老张一起去嘉定还愿，郭阿姨那时候是真的睡梦里都会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