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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姗姗 ------ 就是芦芳最好的朋友 ------ 告诉她,千万要把持好,不要轻易提“离婚”。倒不是因为提了就一定要离,但是提了对两人关系伤害太大。于是那天晚上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芦芳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没有把“离婚”说出口,她只觉得心中有个盖子盖上了,盖上的时候,心深深地痛了一下。
芦芳是个半路出家的电脑工程师,那时为了生存只好转行学电脑。先生说她可以。给先生说对了,现在公司里大小工程都她在做。
公司在六十英里外,她又有晕车症,所以便寄宿在公司附近一个叫福默的小镇。
找不到离家更近的工作,她已经这样寄宿了十年了。当初,大儿子七岁,小儿子三岁。礼拜五晚她回到家时,头上是满天星斗。
“妈妈回来喽!”小儿子会喊着跑出来迎接她。
礼拜一她离家时,家人都还在睡。有时候敏感的小儿会悄悄爬起来,隔着半开三分之一的门向她挥手道别。那是她的哀痛时分。小儿自小有哮喘病,芦芳看着他单薄的身子,不住地飞吻,不住地压着嗓子说:“宝贝回去,外头凉!”
“妈妈,什么时候你能在家连续住一个星期呢?”有一次大儿问。
“妈妈,你什么时候再不用去福默工作呢?”有一次小儿问。
她总是用“妈妈挣钱给你们买好东西”为理由回答孩子们。
为了孩子们,是最高的理由,它值得一切:值得家人相隔,夫妻分离……
慢慢地,孩子们对这样的日子变得习以为常:她离开时他们不再显得依依不舍;她回来时他们也不再欢呼雀跃。后来常常要他们的爸爸催促他们出去替妈妈拿东西,他们才勉强放下玩在兴头上的电脑,出来帮她提东西。
孩子们的爸爸很少亲自出来替她搬行李。
尽管这样,家,毕竟是家。它由那些她熟悉的人和物----甚至包括味道----所组成。每次车开进车道,迎面看着那棵微微向外倾斜的枇杷树时,她心头就涌上来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亲切,自在,放松,安慰…… 那枇杷本来一年结一次果,由于她水浇得勤,慢慢变成双季果了。每次季节一到,她会爬梯上去给一家人摘下那金灿灿水灵灵的果实。
后院有棵高产柠檬,柠檬树下开着洁白清香的马蹄莲,点缀其中的,是一株深红色玫瑰。当家人渐渐对她没有了感觉以后,这些依然热烈的花果维系着她心底的那份温馨。
她还是个作家,有着很独特的纯真性格。有时她很豪放,有时很敏感,有时忧郁,有时烂漫。在她工作的地方,同事们喜欢和她接触。她每年年终评语里总有一项:和芦芳一起做事是一件有趣愉快的事。
家里却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进入了少年期的大儿子总关着门,不怎么理会她。丈夫时常会在孩子们面前嘲讽她的和一般人不一样的行为。
“妈妈总喜欢土里土气的东西;妈妈总是很不一样。”
“妈妈不喜欢变化,不喜欢新东西。”
甚至还会连她信仰里的上帝也一起嘲讽。“妈妈只要祷告一下上帝就会帮她,这会儿怎么不祷告呢?”
她一开始没在意,两年后,她发现两个孩子都不把她放眼里了。她还发现,孩子们没有像她期待并时常教育的那样,俭朴,勤奋,富有同情心和责任感。
她开始和丈夫计较。
“我辛苦把他们带大,你倒是会在一旁指责。你说,我怎么没把他们教育好了?”丈夫愤愤不满地问。
“我知道你辛苦。我有意见的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意见,为什么总要给他们购置那么好的东西,什么都要最好最先进,结果就是现在的情形,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她停了一下又说:“好歹我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现在根本不把我放眼里。”
“那要问问你自己。要倒掉的旧饭菜你非要去吃。你这样,能让他们瞧得起吗?”丈夫说。
“要问的该是你!我节俭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从小在他们面前说一些对我不屑的话?”芦芳嚷了起来,手颤抖着,她还不习惯和丈夫吵架。
每次她情绪一激动,丈夫就会沉默。
为了孩子,他们又争吵了好几次。有一次是因为给孩子吃人参的事。芦芳坚决反对给孩子吃人参。如卿没听她的。芦芳从网上找来了证据,他还是不以为然。后来因为一个好友无意中说起人参不能乱吃,特别是给孩子吃,如卿才算听了进去。另一次是为读圣经上教会的事。小儿体弱多病,情绪也因此时常低落,没有同龄孩子那么活泼阳光。芦芳心疼担忧孩子,又觉得自己毕竟无法陪孩子一辈子,最根本的,是要让孩子靠近神。如卿不信神,他斥责信教的事会把孩子引入歧途。因为他的阻挠,小儿一直没有去教会。
“我是母亲,有权教育孩子,你不该把这个空间给我挤没!”她大声抱怨。
“你在外,孩子都是我在管。你要么就呆家让我去工作,要么就放心让我管孩子。”丈夫说。
芦芳没再顶回去,丈夫工作不顺,她不想在这方面说什么刺伤他的自尊。
两人吵架的次数日见增多,孩子们对此也敏感了起来。饭桌上,只要两人说话稍微意见不一,他们就会端着碗到外头去吃。
“我想你们俩有一天会离婚。”小儿忧郁地说。
“我们只是在讨论。”丈夫跟孩子们解释,末了又添一句:“我和你妈妈从来没有因为谁做饭谁洗碗闹过矛盾,也没为钱吵过架。”
对丈夫的解释,芦芳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他们俩之间的不和谐,已经给孩子看了出来。孩子的感觉是灵敏的,准确真实的。有一次家人一起出游,每每见别家夫妻在景点一起合影,而他们,谁也没有这个意愿。不知是他们对合影这种事比较淡漠,还是…… 可有一次,他对她说:他不幸福。
夫妻之间的话,还能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我也是。”她接下话头说。“同事们喜欢我。读者爱读我的作品。从文字到人,外面的人们对我评价很高。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的优点。为什么你对我总有那么多的负面论断?我在谁面前都说你好!”
丈夫不语,不知道是他没有答案还是有他不愿意说出来。
芦芳并没有夸张。在读者心目中,她是光洁纯粹的,温柔可爱的。可在家里,这一切似乎都淹没在她随意的衣着和率性的言行里。虽然先生说的他们不曾为钱和做饭洗碗吵架是真,但是他对她不欣赏!这是最致命的。
不知是这种不欣赏导致不尊重,还是因为这不尊重是因为距离太近,或也许先生本来就不懂得尊重妻子,家里前后院的花草树木都是她在浇灌照料,而先生拔掉一株花砍掉一棵树从来不会事先和她商量。
“什么对你都是宝,事事问你,我事事做不成,连只蚂蚁也捻不死。” 丈夫说的有他的道理。她舍不得扔旧衣服,舍不得扔孩子们小时候的玩具,舍不得拔野花,甚至一只蜘蛛或小虫也舍不得捻死……这么多的“舍不得”,在现实生活中常常变为一种“奢侈”,人们很难保留这些“奢侈”的舍不得。
一年多前,先生曾不顾她的请求,拔掉了她心爱的向日葵。这天,一件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在她家后院,长着一棵茂盛的无花果。无花果果子清润香甜,芦芳一回到家就会去摘来吃。无花果树本身看上去也很美。这天下午她回家,照例到后院去摘无花果,到了后院她就惊呆了:那么青葱美丽的无花果树没了,整棵不见了!
“你把那果树怎么了?”她急跑过去问先生。
“砍了。”先生说,其若无事。
“砍了?!我天天吃果子。无花果没地方买的!为什么不先问我?”
“问又怎么样,”先生说,“它的根都扎进地基里去了,不砍行吗?”
这情这形,和一年前拔那向日葵何等相像!那时候先生拔了向日葵,没有丝毫愧疚憾意。她本来还指望他能专门去花店买一束向日葵来补偿她。可那原野路旁都可看到的向日葵,对她竟如天方夜谭!
无花果树没了,芦芳想吃无花果想得发慌。
“你老乡家不是有棵无花果么?你什么时候去摘几个给我吃吧?”她请求道。
先生“嗯”了一声。
几天、几个星期过去了,芦芳终于没能尝到半粒果子。
她找到了姗姗。坐下来,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哟哟,出什么事了嘛?”姗姗吓了一跳。
她摇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你快说,你这样很吓人你知不知道?”姗姗看着眼前她的这位女友,什么花容月貌,她看上去从内到外简直是一个可怜的、枯槁的女人。
一个没有被包裹在男人心疼温存里的女人,花容月貌也许竟会是一种怪异。
“你说我做这个人还有什么意思?”芦芳开口了。
“又怎么了嘛?”姗姗问,连忙去给她倒茶。
“孩子我生的,吃我奶长大的。那时候抱在怀里,扒在我肩上,多乖多依存!没办法我才出远门挣钱养家。这个家,我撑着!他可倒好,总在孩子们面前说我的不是,现在怎么样,孩子们不认我。那天他又把我的果树给砍了。我琢磨着,要不是有这份工作,我在家里会连只猪都不如!”
芦芳双眼红红的倾诉开了。
姗姗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她:“你怎么不好好跟如卿沟通,说你这么辛苦工作持家,他该好好待你才对。”
芦芳手颤抖着端起茶杯来。“这个还要我说吗?不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吗?你知道他跟孩子们说什么?他挣的钱比我多!你说这个多没有意思。我知道他生意不顺心情不好,所以我很少提我工作怎么辛苦怎么了不起。到头来好心没好报,心软反遭欺…..”
一席话说得姗姗心里难受。她叹口气,说:“我记得你们大学时满相爱的嘛。”
芦芳苍白的额头下是一双憔悴的眼睛。“他说我变了,变得不柔和不细致了。他说得对,我本来是很秀气很讲究的女人,可现在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在家只有一天多的功夫 ------ 我现在开车晕得更凶了,星期天下午就得离家 ------ 那么多的事,那边工作又压着,我怎么柔和细致得起来。”
同是女人,姗姗明白职业妇女没有男人温存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她抱抱芦芳的肩:“主会补偿你的,主会补偿你的!”
芦芳和姗姗一样都信主。听姗姗这么说,芦芳更觉委屈,眼泪不觉又簌簌掉了下来。
姗姗连忙递过去纸巾。“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要沟通的。还有一点很重要,做女人要有技巧,要有策略。不是说结了婚就完事了。这男人,你不用点心,他不会在意你的。你家如卿还好,好歹还照顾孩子,也没去找野女人。你看我那姐夫,吃喝嫖赌样样不缺,就是缺持家。所以啊,往好的地方去想去做。不管怎么说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吧?”
芦芳止住了泪。“这夫妻关系假如要靠计谋技巧,不是很虚假很可悲吗?”
“咳,要不怎么说你死心眼直脑筋呢!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不用靠技巧的?”姗姗问。
“感情,感情出天然。”芦芳回答。(原载 《自由写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