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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陪老校长买东西逛公园外,我们还经常一起看电影,老校长看不见,只靠听也能说出哪位演员的演技好,哪位的不够真实可信。我的车里放着很多歌剧的CD,这是我们共同的爱好,每次听到《窈窕淑女》里依丽萨要吃巧克力要住在温暖大房子的梦想那个唱段时,老校长就说,还记得第一学期时你表演个唱段的那堂课吗?说实在话,你的表演和唱功都是很不错的,就是脸上摸上点煤灰就好了,而且你那天选的服装也太漂亮了些,不够破旧,你知道,当时她还只是卖花女的身份啊。还有啊,你当时唱那段时,‘someone’s head resting on my knee,warm and tender as he can be’ 你的“H”音都发出来了。而这正是海根斯教授在一开始批评的穷人不会发“H”音的,她当时还没有去做海根斯教授的学生,还应该保留着不发“H”音的毛病……”就从许多这样的对话里,我学到了很多在课堂里学不到的东西。
老校长很爱美,每个周六一定去做头发。只要我们出去,她总是化好妆等我,尽管我经常要提醒她该换一件衣服,因为她常常看不见衣服上的污迹。她的个人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还算是可以自理的,她的化妆品是按一定的顺序摆放的,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她总是可以自己化妆,而且不会有什么瑕疵。她常吃和常用的药,也是按一定位置摆好,不会出乱子的。每次出去,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我总是逗她,前面一个帅哥盯着她看了很久,她就会轻轻地吹声口哨,然后告诉我其实她也盯着他看了好久呢!“你能看见?”“那当然!我总是能看的清也看的见我愿意看见的东西。”老校长的回答总是让我很吃惊。
M对老校长的照顾还算是比较尽心的。每次我们出去买的东西也几乎都是老校长爱吃的。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她总是把一大堆的碗碟攒在一起洗。每次我去老校长家时看到水池里满满地浸泡在红糊糊的油水里的脏碗碟时总是要崩溃了,总是忍不住挽起袖子动手把碗碟洗干净。每次洗碗的时候老校长总是说这不是你该干的,我就反问她那哪样是我该干的?她总是笑着摇摇头不再作声。在我看来帮别人干点活做点事情并不是什么吃亏的事情。
从评估结果出来后,R就一直在忙着请人写担保信想把老校长送到一个由科克⋅道格拉斯专门给演艺界退休人士办的养老人院去。以老校长原来在演员工会任要职的背景和她的知名度,R很快就拿到了由十位演艺界重要人士写的强有力的担保信,而且据说她的长期保险是可以负担所有的费用,但是老校长此时还明白的很,把她儿子大骂一通后就要寻思觅活,R一怒之下把担保信全部撕掉发誓以后不再管她的事了。
话是这么说,问题来了,他还是要管的。老校长的房子是三十多年前买的,按说按揭应该早已付清,但M告诉我她重新贷了几次款,以老校长现在的退休年金,每月付按揭都不够,而她又没有什么积蓄,下月就付不出按揭了。R先问了我想不想买她家的房子,得到否定回答后他开始找经纪人要卖房子了。
一天晚上R的电话打到我家里,问我可不可以再帮他一个忙。我很疑惑,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他的呢?他说M在网站上看到了几个条件不错的养老院,约了准备院长去参观一下,想请我开车陪M去看看,也帮他们参考一下。听到我的沉默,他就补充道:“点点,养老院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我这里有工作,实在是没有精力照顾她,而她的按揭马上就付不出来了,继续住在那个房子的可能性完全没有了,她一人住公寓我又不放心。求你了,陪M去看看好吗?”我犹豫了一下,最后答应只是当M的司机,不想参与做决定。
因为这事是瞒着老校长的,我和M约好了在她家附近的食品店见面。第一家养老院的条件很差,我们到了停车场就决定不进去了。第二家的略好些,但是每个房间都很小,很暗,我们很快就出来了。第三家的条件是最好的,院长随意推开任何一间房门,里面都是很干净整洁的,“但是你怎么连门都不敲就随便可以进到他们的房间呢?”我很不解。“噢,我们这里是半军事化管理,门是不能锁的,这些老人都不很明白,有时会有危险的。”等我们到了游戏室见到一群行尸走肉式的老人时,我的眼泪下来了,“你们给他们吃了什么药?!”我承认我当时的表现一定很失态,M拦住我的肩膀安慰我:“没事的,他们吃的只是些镇静药,这是必须的,这样比较好管理。”我的老校长,我那会哭会笑敢爱敢怒的老校长要变成木然无表情的人,这会是怎样的痛啊,也许她自己不会觉得,但这对于我是绝对不能忍受的。“对不起,这事就此打住,下一家我不能去了。我不能再参与这事了!”我几乎是跑着回到车里。
回去的路上我和M都不说话,到了食品店时我叫M下车。“在这下吧,万一她出来遛狗看见我就不好了。”“再往前开一点吧,再说她也看不见的。我有几句话。点点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她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了,那里有专业人士照顾她,再说,R实在是太忙了。”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老校长的门前,她正在门口遛狗,而且此时她正向我们的车里望过来,我和M不约而同地把身子往下埋,我把车子开过老校长的门前,到了下个街区才停下来。一个盲人向我们的车里望,我们两人居然同时地躲避她的眼神,这就是我的老校长的威慑力。这也是我唯一一次怕了她,因为我认为我做了愧对她的事。“你出去转一圈再回家吧!”M点点头,默默的下了车。
回家的路上,广播里播放着这样一个广告:一个稚气的声音问,妈妈,你爱我吗?爱。妈妈很坚定地说,那等我上了幼儿园你还爱我吗?爱。那,等我上小学,上中学呢?爱。不管你长多大,走到哪里,妈妈都爱你。下面是孩子满意的咯咯笑声。接着是什么儿童用品的介绍,广告到此止住。我在想,这个广告太失败了,为什么不再由妈妈来问,那等妈妈老了时候你还爱妈妈吗?等妈妈退休了,不再伶俐了,不再会做家务了,甚至不能动了,你呢?你还爱妈妈吗?
我给R打了电话,明确地告诉他,我不能再参与任何把老校长送到养老院的事情,在他做出下一步的安排前我只能每周来两次陪她们出去买东西和去医院。他表示理解,谢了我之后就不再说什么。
那年的感恩节,M回北加过节,我把老校长接到我家过节。等她下车时,我发现Mooky的两条后腿已经瘫痪了。老校长带他散步的时候,他的后腿是在地上拖着的。好在她家门口都是草坪,他的皮肤并没有受伤。我和老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告诉她,就打了电话给M。M沉默了半天说:“这可要了她的老命了。等我回来吧,不能再让这狗跟着她遭罪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让我们意外的是,在得知Mooky已经瘫痪的消息后,老校长主动提出把他送回SA身边去。去宠物店那天,老校长紧紧地抱住Mooky,一句话也没说,一滴泪也没掉,而且医生给他打针的时候,老校长坚持要自己抱着Mooky,直到他的肢体慢慢变冷变硬。
Mooky走后,老校长的情况急转直下。她的忘性越来越大,最常问的就是今天星期几?点点来不来?M还抱怨说她常在晚上把空调调的一会冻一会热,而且经常在半夜叫醒她要水吃药。
房子挂牌几个月了,还是无人问津,一位老校长在纽约的学生听说了她的窘境寄来了几个月的按揭,使R的压力暂时缓解了一些。他说还在安排,准备把老校长接到北加去。
一天下午,我陪老校长和M拿了长长的购物单,在Costco里装了满满一大车东西,在门口结账时被告知她的会员卡已经不存在了。“怎么可能呢?这个帐号是我自己开的?”“不是个人的帐号,我们这里的纪录表明这是SA表演学校的。”“这个学校就是我创建的!”老校长悲愤地说。“但我们的纪录显示这个卡的持有人是J。”J是SA学校原来的副校长,每次见到他和老校长在一起你总会认为他是老校长的亲儿子。现在他成了校长,自然把自己提升到了主卡持有人地位。“那副卡持有人是谁?”我忍不住问道。“W。”原来是那位一直与老校长形影不离的财务兼秘书。我也悲愤无语。M跑回车里取来她的会员卡,总算结了账。
回到家里,老校长打了电话给W,把学校目前当权的几位骂了个遍,从此与SA的人交恶。第二天,M就告诉我,学校准备和老校长打官司了,说她管理不善,使学校债台高筑,要求赔款金额正是老校长家房子的要价。老校长辛辛苦苦几十年,使SA学校得以在好莱坞立足,而且在她担任校长后,学校出了三个奥斯卡及多个金球奖和艾美奖得主,现在被逼退休不说,如今还换来了一纸诉状,怎能不让人心寒。
关于打官司的事我和老校长之间好像有默契似的谁也不提。她的精神越来越差,脾气也更暴躁,记性也更坏,而且她对别人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在M回家去看她母亲的那几天,情况几乎失控。一次在她家看完影碟后我约了朋友去吃饭,一顿饭之中她给我打了三通电话,问我看了录像后为什么她看不到电视节目了,其实我离开之前已经帮她调回电视了,但在她一再的电话催问下,我只好匆匆告别了朋友,驱车20里再回到她家,发现她的老邻居杰夫也在,杰夫趁老校长去洗手间的功夫告诉我她给他打了电话,他过来帮她调好电视后她再打,说看不了电视,他这已经是第五次过来了。等老校长出来后,杰夫明确地告诉她:“电视我又帮你调好了,你不要再去碰遥控器,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打了我也不会再来了。”她的眼睛片也经常莫名奇妙地总是掉下来,我一周两次陪她买东西之外的一个必要的节目就是陪她去眼睛店修眼镜。这家眼镜店免费修理他们卖出去的眼镜,老校长的眼镜是几年前在那买的,现在一周几次三番去修,搞得人家不耐其烦,说下次再来我们要开始收费了,最后还是一个店员用强力胶把镜片粘劳才算了事。
一次M告诉我,老校长不肯再吃治疗老年痴呆的药了,我劝她的时候,她又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为什么要吃药,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一切?也许我真的需要忘却呢?”
R终于来了电话,说他准备下月把老校长接到北加州同住,这边的房子也有了买主,他们准备搬家了。离老校长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情也变的越来越坏。一次跟M去药店,我走在前面,她从后面用一个小小的玩具兔子砸了我一下,正砸在我的肩头,我回过头:“你砸的?”M看到我的眼神,收住了笑容,点了点头。“不要再这样做。”我的声音一定是冷到了极点。M竟然哭了起来。在车里,我告诉她,我是来帮忙的,我并不喜欢做我所做的这一切,我更不喜欢被人背后砸一下,哪怕是完全不关痛痒的一下。M庄重地道了歉,说她理解我的心情,也感激我做的一切。这一年以来,她把我当成了朋友,没有我,她绝对不可能在这里住了一年多。
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我都替M头痛,我去了纸箱专卖店买了几打纸箱和包装胶带送到老校长家。老校长指着她屋里的东西告诉我随便拿哪一样都可以。我告诉她我不会要她的任何东西。我在钱和物的事情上喜欢搞的很清楚。在我帮老校长买东西的一年多时间里,每次出去吃饭消费,我们三人的钱都是我一人花的。连老校长的卡上没钱取药,我帮她付了现金她后来要给我写支票都被我拒绝了,因为她付给我的支票我解释不清楚,我不需要瓜田李下的麻烦。果然,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R来电话说请我提醒老校长不要用她的某张卡,另一个卡我不在乎,如果她要带你们出去吃饭和买个纪念品什么的。我笑了笑,没有做任何的解释,对于相信你的人,你无需做任何解释,时间会说明一切;对于不相信你的人,你的解释他也未必相信。
满屋的东西终于都打好了包装,告别的日子来到了,我把M叫到了一边,把老校长送给我的礼物——一个钥匙链交给她请她转交给R,至于我们在一起的花费,你知道该怎么说。M哭了,“点点,你真是很难得的朋友,连我去年过生日时你都那样为我庆生,我——”她的泪水一时间泉涌而出。
和老校长告别时,我答应她会去北加看她,可是我食言了。我至今也没去看她。我每次和她通话她都会大哭一场,说要回来和我同住,我不再敢打电话去影响她的情绪。她回去后两个月,R就把电话换了, 说是因为官司的原因,不便再与SA学校有关的人联系。我是SA出来的,自然不能再和她联系了。我寄去的卡片也被退了回来。我不知道老校长住在哪里,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我知道,在她在洛杉矶这最后一段日子里,我给她的脸上添了几次笑容,也知道她会选择记住她愿意记住的事情。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老校长,祝我的老校长能真正忘却一切的不愉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