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人 [2018/01]
- 邓朴方出逃与斯诺登有关 [2013/07]
- 澳洲女子沙滩足球(三俗,18以下免) [2011/05]
- 喜事 [2017/03]
- 开学了 [2017/09]
- 上海,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2014/12]
- 不知说什么好 [2015/11]
- 上海(中国)与纽约(美国)-壹个多月的耳闻目睹 [2015/06]
- 新上海人 [2015/06]
- 美国小镇 [2017/06]
- 也谈死刑犯(慎入) [2009/05]
- 陋习难改 (内容可能令人恶心,慎入!) [2011/02]
- 大排档 [2013/09]
- 战争,美国 [2016/01]
- 金茂 [2017/06]
- 遇巩俐 [2012/06]
- 少婆婆妈妈(慎入) [2012/05]
- 畅所欲言 [2011/08]
- 背后有个强大的祖国 [2012/03]
- 古稀回味 [2013/03]
- 我看文革 [2011/08]
- 姑妈 [2010/10]
- 致六三 [2012/06]
- 民族大义 [2012/08]
- 赞三俗 [2011/10]
- 我的好友 [2012/02]
- 贝壳村亲近自然亲近你我夏令营之达人秀---蝶恋花 [2012/07]
- 叶说毛 [2012/07]
- 中国,美国和其他 [2010/07]
- 岁月痕1 [2009/04]
285弄的门牌是算在江苏路上的。老底子这条弄堂绿茵婆娑,庭院深深。1959年,一场台风把弄堂最末的一堵墙刮倒以后,后面的一条江北棚棚弄堂就突然和花园洋房鼻头碰鼻头。从此285弄就没有什么好日脚了,大大小小常常被欺瞒。
285弄28号有两个人近来常常会被提起,一个是吴征,一个是张子静。 吴征就是杨澜的老公,媒体上见到他,总是一只汤婆子面孔,倒梳油头,八字胡增加了他的商贾气。
吴征小名叫东东,小辰光邪气乖,书也读得好,爷娘是教师,管得也严。吴征拉爷年轻额辰光卖相邪气好,头发天然卷,皮肤白皙,像伊啊奶。东东长得像姆妈。东东有一个伯伯,弄堂里想小囝有点吓伊,有辰光伊会邪气奇怪地对着电线码头一立几个钟头,落大雨还直直的立拉伊面。不过从来不打人骂人。
吴征一家住三楼,张子静住一楼,偏西一小间。张子静被媒体提起是因为伊呃阿姐张爱玲。张子静就是他姐姐笔下的脓包弟弟,一个红鼻头瘦老头。285弄全部是独立的花园洋房。双号从2到36,再加39、41、43三个单号。文革抄家,几乎只只门牌号头翻箱倒柜。39号有两家的批斗印象深刻,一个是旧上海警察局长宣铁吾的秘书,小学同班女同学的爸爸,洋瓶底眼镜,斗的时候缩得像只虾米,头颈上挂满步枪枪栓,格点绣迹斑斑的麽是是从院子里挖出来的。另外一个是钟先生,我母亲这样称呼他,老头子吃雪茄烟,困难时期给邻居做衣服,就在花园洋房客厅里,钟先生闷头量、裁,两个白净的老婆婆踏缝纫机。斗钟先生,两个老婆婆是陪斗,站在方凳上,作投降状,一个老太身体有疾,一只手掮不起来。原来她们是一对,是钟先生的大小老婆。九十年代,弄堂已经难掩颓相,一天,东东带着一年轻女子回家,弄堂里的人不大在意,后来想起来,那个腔调老好的女小囡就是杨澜。
杨澜第一次到吴征家里去的时候,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刚刚耐到楼下的居住权。
张爱玲把弟弟描述成一个窝囊废,也许加重了他的废物倾向。张子静一直在郊区的中学教英文,退休后没有方向,一直也没有女人。后来有心人帮忙,张爱玲后妈身后的这间十平方多一点点的房子给他蹬。本来的玻璃窗都用报纸糊起来了,一只古董级的黑白电视机,煞发煞发。张子静一件铁灰中式棉袄,拎一只空瓶,到弄堂口小店换一瓶低价的葡萄酒。那时候,已经有张迷来瞻仰28号,有些台湾张迷,由圈内人领着,恍恍惚惚的,走进285弄,以为有什么灵异出现,眼前除了老洋房的骨架还在,一派衰颓。那些人多多少少给了张子静一些钱,让他过得好一点。
28号这幢房子在285弄里有点不合流,其它小洋房风格显著,细节还可以略观一二,28号就平实许多。方方正正,没有什么凹凸,三楼带坡顶,是吴征家的。这房子最早的主人是上海滩大亨虞洽卿,后来给美国人开私人医院,40年代,陆续有人搬进来。其中包括张爱玲的爷和后娘。
我们都叫老太太姑姑,张爱玲将后妈描述成一个恶妇,她的文字力量太大,无以辩驳。其实姑姑是一个非常高雅的老太太,我对她用高雅一词,尚觉无力。姑姑极有风度,面容端庄,皮肤是那种几代人过好日子积累下来的白皙。孤身一人,倒耐日子过得稳稳当当。和邻居合用一个保姆,冲冲热水瓶,磨磨芝麻粉。她邪气喜欢弄堂里乖的小囡,耐伊拉叫来,钵伊拉吃蜜饯,糖果,还冲芝麻糊。我在信箱的玻璃小窗口看到一封给她的信,写着“孙用蕃收”,我很纳闷,女人怎么有这样的名字。那是寄卖商店寄来的,说某件裘皮大衣已经出手。
知道张爱玲和姑姑的关系,是交关年以后的事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一次在朋友家的“派对”上遇到杨澜。我问:“侬晓得吴征格小名伐?” 杨澜不假思索回答:“东东呀!”“小辰光我一直捋伊头。”“是伐?”和所有正宗上海小姑娘一样,杨澜将“是”的发音拖得长长的,在“伐”上收拢。
捋头大概就两三次,我有一点点夸张。
文革一开始,285弄立刻涌进来交关劳动人民。抢房子,有的轧在汽车间里。有些人极其猥琐,其中有一个我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挺半泡”,“挺”要用上海话来理解,就是留下,余下,节约的意思。“挺半泡”每个月的水费电费都是一度,抠门得吓死你。给他这个绰号的意思是,他和老婆上床,只放半泡,还可以“挺半泡”。
从那时候起258弄败落的速度加快了。张爱玲的后妈——姑姑的院子28号也开始搬进搬出,来的比走的都要恶。姑姑的身体也越来越太板,家具也越来越少。她一直是靠变卖家产来维持。早先,姑姑的房间虽挤,家私都是吃价钱的老货,座钟、照相架子都精致美观,连盛芝麻糊的碗盏、调羹都要甩新天地T 8几条横马路。有一个时候抄家物资寄卖商店都消化不掉,姑姑的这点莫是也三钱不值两。
再后来,在弄堂里碰到姑姑,我不敢认她了,她已经半盲,五官都走位了,眼睛上敷着怪怪的莫是,用一点点余光看人。手里的士滴克仍旧是老货。
她叫了我的小名,“你认不得姑姑了。”她说。
“认得认得,姑姑你好吗?”
“好不了了,好不了了。”姑姑讲的还是标标准准的北京话,非常标准,不是那种胡同串子的京腔,偶尔带几分苏州音。她走路的姿势也变了,像一只断脚蟹,也没有人採(扶)。
她死在86年,后来才知道,姑姑的父亲孙宝琦做过民国外交部长、总理。她嫁給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已经30多岁了,抽鸦片,不育。张廷重当时还有19处不动产,金元券时候听了蒋经国的话,交出硬通货和贵金属,结果一路败下来,到住进285弄28号,几乎光光了。28号的这间房子里,死过三个人,张爱玲拉爷,张爱玲额蛮娘,张爱玲额弟弟。 08/29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