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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之技（庄子的绝唱之六）
纪洞天
庄子的学生子虚一天路过一座菜园。正在给蔬菜施肥的菜农叫住他：“喂，那位书生，你从哪里来？”子虚回答说：“我从庄子的‘逍遥游’学堂来。”菜农说：“想不到你还是大学问家庄子的弟子？”子虚自豪地说：“正是，正是。”菜农问：“我能向你请教个问题吗？”子虚说：“当然可以，请问吧。”菜农说：“你拜庄子为师都学了些什么？”子虚说：“学的都是生活中的大道理。”菜农说：“我每天在菜园里劳作，不是浇水施肥，就是除草捉虫，不敢有一天的怠惰偷懒。我的收获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菜收成了，自家吃不完可以卖掉。天道酬勤，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你学的那些大道理，能换来蔬菜和大米吗？”子虚说：“不能。可她使我的心灵拥有更大的空间，使我的双脚站在更高的境界。”菜农说：“说来说去，还是空空洞洞虚虚幻幻的东西。你每天的日子离不开衣食住行，少不了柴米油盐，这是实实在在的，可你却整天学那些肥皂泡似的大道理，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管什么用？”子虚被菜农嘲笑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却答不上话来。子虚逃跑似地回到 “逍遥游”学堂，向庄子诉说了路上的遭遇。
庄子气定神闲地听了子虚的诉苦，居然也不反驳菜农的歪论，而是说：“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庄子说：从前有个人叫朱泙漫，好一个大气的姓名。
朱可不是“朱秦尤许”的朱，那太俗气了。
朱更不是赤、不是丹、不是红，那只有顔色的意思。
朱就是诛，是一刀见血，是一剑封喉，是必杀技。
泙是大水的声响，漫就更不得了，你见过水溢出河床，淹过桥面，水漫金山，向四外流出，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此人雄心壮志，壮志凌云，此人豪气万丈，气冲霄汉。
朱泙漫可不是个凡夫俗子，怎能学那些养家糊口的雕虫小技？他要学天下无双的技巧。
山中的老虎，兽中之王，可老虎怎能比得上腾云驾雾的飞龙。当打虎的勇士，还不如成为屠龙的大师。他卖光了所有的家产，凑足了一千两银子，投师到支离益的门下学屠龙之技。三年，整整三年的盛夏寒冬，整整三年的春播秋收，他终于修成正果了，他成功了，他出师了，他学到了独门绝技。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他可以傲视天下了。
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朱泙漫学到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技巧，能不重返故里，荣宗耀祖，告慰江东的父老乡亲？
回到故里，乡亲们问他：这三年究竟学到些什么？
他告诉他们，我学的是屠龙之技。龙可是一种神异的动物，它有虾眼、鹿角、牛嘴、狗鼻、鲶须、狮鬃、蛇尾、鱼鳞、鹰爪，是九种动物合而为一的九不像。
龙，前人分为四种：有鳞者称蛟龙，有翼者称为应龙，有角者称虬龙，无角者称螭龙
。今人也分为四种：有两角的为龙，独角为蛟，无角为螭，无脚为蠋。
龙能隐能显，春风时登天，秋风时潜渊，又能兴风作浪，还能化云致雨。
屠龙可不是杀猪宰羊，怎样按住龙头，如何踩住龙尾，怎样开膛剖肚，如何掏心挖肺，
那可是一套接一套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门道可深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时有人喊道：“朱大师，敢问你要屠的龙究竟在哪里？”
这家伙真是比恶龙还可恶，哪壶不开你偏提那壶。
顿时，五雷轰顶，他的脑袋仿佛炸开了，一片茫然，该怎么回答呢？
那问者偏偏还死揪不放，有如闹海的哪吒，捉住蛟龙刮鳞抽筋，说道：“世界上根本没有龙这种东西，你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学的本领都是白学了，根本没有地方使用。学本领是为了有用处，如果学的东西毫无用处，学得再精通，也是一文不值。”
“哈，哈，哈，”众人一哄而散。
这时，庄子问：“你学的是屠龙之技吗？”子虚说：“当然不是。”庄子又问：“那你为何在菜农面前却抬不起头来？”子虚无言以答。
庄子接着说：“在宋国有这么一户有家，拥有祖传的防皴裂的秘方，那怕是数九寒冬，手脚沾了水也不会皴裂，因而这家人世世代代漂洗为业。有一天，有个过路人出百金向他们购买这个稀世药方。百金，我的天啊，就是漂洗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的钱，那户人家当然把药方卖了。过路人拿了这药方直奔吴国，立即游说吴王。吴王大喜，选在寒冬腊月的休兵期向越国发起水战，吴国有了防皴裂的秘方，士兵手脚不冻，自然所向无敌，打了大胜仗。提供秘方的人自然是授地封候，富甲一方了。方子还是同样的方子，眼光不同，境界不同，效应就大不相同了。以世俗的眼光看待事物，用墨守成规来判断事物，你的境界注定是渺小的。高瞻远瞩，放眼四野，无羁无绊，突破常规，你才可能有大的境界，你才能憧憬真正的逍遥游。”
庄子又说：“我再说个故事吧，有个姓石的木匠到齐国去，路上见到一棵栎树，那棵树真大啊!树荫可以遮蔽几千头的牛在树荫底下乘凉，树干达到百尺粗，几乎跟山一样的高，当地人将此树奉为社神来祭祀。石木匠却对这棵树不屑一顾，徒弟问他：‘这么好的木材为何看都不看一眼？’木匠说：‘这是没有用的散木。用它造船，船会下沉；用它做棺材，很快就会腐烂；用它做器物，很快会折断；用它做门，门会流汙浆；用它做柱子，会被虫蛀；这是‘不材之木’，我为什么还要看它呢？’晚上，石木匠梦见那棵栎对对他说话：‘你说我是一棵没有用的树，如果我有用，不是早就被你们砍掉了？还能活到今天吗？那些果树，每年硕果累累，太有用了。结果呢？大枝子被折断，小枝子被拉弯，成熟的果子被剥夺，因为有用却伤害了自已，早早就死了。而我保全了自已，这不正是我的大用吗？”
庄子说：“旦愿今晚你也能做个好梦，梦见那防治皴裂的药方或是高大的栎树对你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