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大道难闻（《野狐禅》之三）

如是我闻：

    当年张君瑞来小刹学法，小僧带他三宝大殿参观了半天，那读书人肚子里屁也没得，更没有一星星佛性，直头是对牛弹琴。我俩正要道别，偏偏崔小姐带着红娘出来散步，那读书人便撞着命里头五百年前的冤孽了。小僧数学基础是不错的，掐指一算，五百年宿世姻缘，两人一平分，可不正是一对二百五么。痴情种子怎当小妖精临去秋波那一转？便将一座梵王宫当做了是武陵源，清静佛堂做了相思离恨天。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景德传灯录·百丈怀海禅师》说：“古人只错对一转语，五百生堕野狐身。”性情中人，连话也是可以省略的，只要眼睛一转，乌鸦也成凤凰。可见“一转”的重要。所以狐狸精说野狐禅，小僧只能干瞪眼，眼乌珠动也不动：

春　走过大街，走过闹市，你看见有多少数不清的来来往往的行人？

魏　天天都是这样儿的。

春　是啊，连你，连我，都在其内，这些人各走各的路，有的顶高兴，有的不快活，有的走得快，像是急着办事，有的慢慢儿溜达，有的眼睛望天儿，有的低头想心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神气，正像秃子，瞎子，罗锅儿，胖子，瘦子，大个儿，小个儿，一个跟一个都不同似的。

魏　对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长相儿。

春　可是这些人有一样可都相同。

魏　相同？

春　（干脆一句）都没脑筋！（想一想）也许该这么说！脑筋是有，可是从来不用。（悠闲地）该用的东西老不用，日子多了，就发霉，长锈，僵住了。可惜呀！让几十年的光阴就白白地过去了。

魏　你是说我。

春　（摇手）我还没说完哪。这些人里有的是生性聪明，心地好，根基厚的。可是常言说得好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上的珍珠宝石虽说不少，可是常常让泥沙给埋住了，永远出不了头。其实，你叫它返本归元，再发光放亮，可也不算难事。

魏　那让它怎么办呢？

春　只要它有这份运气，碰上一个机缘。

魏　运气？机缘？

春　就这么说吧。这就是一根针，扎你一针，一针见血，让你转一下念头，想一想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成仙，成佛，变鬼，变妖怪；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在你这“一念之转”。

魏　（略有所悟）这念头转过之后就怎么样？

春　那个时候，你才真是一个“人”了，到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快活，什么是苦恼；你才觉得什么是人的快活，什么是人的苦恼，（见莲生静静不动）懂了不？

魏　懂了一点儿。

春　非懂明白了不可。不然的话，迷迷糊糊过一辈子，那么人跟猫，跟狗，跟畜生，有什么两样？（停住不再说下去）

魏　（低了头，有点忧愁，有点悔恨）……我这二十几年的日子，也许全是白过了……

春　（渐渐高兴起来）没有的事，什么日子都不会是白过的。我们也许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会犯很多的毛病，可耻的念头，顶不好的骄傲，可是只要我们有一天知道了那些错处，明白了那些毛病，认识了我们以后该走的那条路。

魏　一条新的路？

春　对了，知道了以后该走的那条路之后，从前的错处就都变成了这条新路的指南针。

                                                     （吴祖光《风雪夜归人》）

    “人生难得，大道难闻”，来到世间做人不容易，而能听到大道、真理就更难了，要身体力行则是难上加难。所以人珍惜有限而难得的人生，莫要如贫僧一般胡思乱想，更要警惕莫被狐狸精用“爱情”、“幸福”等绮语迷了本性。就小刹所在倍俏村，人“跟猫，跟狗，跟畜生”，和平共处；马甲们“成仙，成佛，变鬼，变妖怪”，也有人的快活，也有人的苦恼，再没有什么两样。有探测器，只是用来寻找红包，没有人放着好好的日脚不过，一天到晚自寻烦恼。

如同追求真理要有舍身求法的准备一样；追求幸福，结局不一定幸福，甚至可能是粉身碎骨。所以一旦下定了决心，想好了再做，须是一往直前，第一莫作，第二莫休，无怨无悔。粉身碎骨也心甘。若没有此决心和毅力，什么“人生宏愿”、“远大理想”，一如粪便，ASAP排泄最好。

思想启蒙者只能“启蒙”，也就是哄哄类似魏莲生那样懵懂的小孩儿。一方面真正的觉悟者无需启蒙，另一方面会打小算盘的人也是不耐烦听革命家、传道者啰嗦的。（小僧又在造口孽。）

    谒云：大道如大便，耳鼻俱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