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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家打电话的时候,家里人告诉我:“宝良死了,酒后驾车车翻了砸死了。”我听了震惊之余,说:“珠儿真有福。” 宝良是和我一个村的人,曾经是我堂妹珠儿的未婚夫。
想为我这个妹妹写点什么已经好久了,但一直无从下笔。
她的名字叫珍珠,是我的堂妹--我叔叔家的二女儿,我从小就叫她珠儿直到现在。我们俩同岁,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妹一样。我三奶奶曾无数次地描述过我们俩出生时的她做的一个梦:那一年我母亲和我婶子都怀孕了,三奶奶用她的大襟(以前那种侧边系扣的衣服)兜着一兜子桃子先遇到了我母亲,她让我母亲吃桃子,我母亲挑了一个大的往身上擦了擦就吃了。三奶奶又走了不远遇到了我婶子,她就把剩下的桃子都送给了我婶子。我三奶奶依此断言对我母亲和婶子说:“你们妯娌俩怀的都是闺女。”三奶奶的梦变成了现实,我生在桃花盛开的时候,珠儿生在了桃子收获的季节。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有了三个哥哥,我父亲母亲做梦都想要个女儿。而我叔叔婶婶特别重男轻女,何况他们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了,他们眼巴巴地盼望生个男孩。而且,可能是吃了太多我三奶奶送给了她桃子,四年后我婶婶又生了两个双胞胎的女儿。
珠儿在家是老二,上边有一个姐姐,下边有两个妹妹。我奶奶和叔叔不太喜欢珠儿,他们都认为她是多余的。小时候,我奶奶负责照看叔叔家的大姐和我们两个,姐姐比我们大两岁,记得四五岁的时候的一个夏天,趁奶奶不注意,姐姐带着我们俩去了她住在离家8里远的姥姥家。我母亲干活回家找不到我们了,急得要死,发动全家人到村子周围的河里井里去捞,又害怕被人给拐跑了。奶奶战战兢兢地说:“丢了老二家的那两个不要紧,丢了老大家的这一个我可就不用活啦!”
我和珠儿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从来没吵过架,谁要是欺负她我就跟谁去吵架。我经常给她扎辫子,她的头上长了虱子,婶婶顾不上她,我就整天帮她捉虱子,后来我还和她一起照看她的两个妹妹。有一年农忙的时候,她发烧几天也没人顾得上她,结果得了肺炎。中午我去找她玩,看到她躺在炕上昏迷不醒,就赶紧跑回家把我母亲叫来,我母亲催着我婶婶把珠送到医院去。
我比珠儿大几个月,所以上学比她早一年。珠儿心眼很好、脾气也很好,但上学学习却不太好。在农村,学习好不好也没人在乎。我们上中学时,就已经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来就是分田到户了,当时一个女孩在家种棉花,一年可以挣几百块钱。所以珠儿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回家帮叔叔婶婶种地。那时她的两个妹妹还小,大姐也还在上学,14岁时珠儿已经是叔叔家的主要劳动力之一了,她挣的钱自己一份也不花全都给了家里了,虽然叔叔依旧不喜欢她,可她从没怨言。
叔叔婶婶自己没有儿子,就给珠儿找了个本村儿子多的婆家,她的未婚夫叫宝良,过了两年,宝良嫌珠儿老实巴交,就和珠儿退了婚,后来宝良喝酒赌钱,到处风流,最终连命也搭上了。珠儿很幸运,退婚后,她又与邻村的一个小伙子订了婚。珠儿21岁结婚,她的丈夫个子不高但却是个很勤快的人,他们结婚后,我叔叔家的地从此以后都是她和她的老公两人负责春耕秋收。珠22岁生孩子,她生孩子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她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两个小时,家里的人才回来。珠儿很孝顺自己的公婆,她家里的东西任由婆婆支配,她从不计较,所以她的婆婆特别喜欢她。
我自己从十六岁离开家已经许多年了,自从离开了家,我就很少守在父母身边。我不在家的日子珠儿就经常去看我母亲。我母亲一直很喜欢她,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要告诉我一些珠儿的消息。我母亲常常感慨地说:“跟珠比比,你是真享福啊!”
跟珠比我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了。回过头去看看,这么多年对我影响最大的几个人中,珠儿是其中之一。
当我上学学习累了的时候,我知道珠天天在地里干活比我更累;工作以后我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有一段时间我一个人身兼数职,忙得团团转,有时我真想抱怨。可暑假回到家看到珠儿的丈夫在外打工,她一个人每天要到村里的织布厂上12个小时的班,还种着好几亩棉花,每天下了夜班,上午在家睡几个小时,下午就去摘棉花,晚上还要去上班,从棉花地回家的时候在牛车上睡着了,牛车翻了,从牛车上掉下来摔伤了腰她才醒。我知道自己的那点累实在算不得什么。我的努力还能经常得到肯定和表扬,可有谁表扬过珠儿?后来来到美国,人是不忙了,可我又觉得很无聊,我就想如果珠能过上我这样的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指不定会觉得多幸福呢,心就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了。
四年前,我父亲去世了,我在美国悲痛欲绝,家里人告诉我,珠替我做了作为女儿的一切。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子女要给父亲守灵,女儿要为父亲要做许多东西,珠和我的哥哥嫂子一起在我父亲灵前守了整整一夜,无论谁劝她她都不离开,她说“我是在替我姐姐为父亲守灵”。
那年我回国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买东西的母亲专门嘱咐我:“你不用给别人带什么,就给珠儿带点东西吧。”
我经常地想起珠儿-我朴实而善良的妹妹。从她的身上我学到了好多好多,因为有了这样的妹妹,我对生活特别容易满足。因为有了这样的妹妹,我从不敢轻易抱怨生活的艰辛和不公;因为有了这样的妹妹,我始终记得自己的原点在哪里,始终相信人心的善良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