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的夏虫 [2017/08]
- 儿子这一刀,我领了! [2018/04]
- 一国两制的定时炸弹终于引爆 [2019/06]
- 山贼的“替天行道”与公信的“杀威棒” [2018/04]
- “存在即合理,合理即存在”考 [2013/01]
- 奥巴马,你到底是人是鬼(续) [2016/07]
- 希拉里,川普入主白宫的第一功臣 [2016/05]
- 洒家夜谈——说说“白字风波” [2018/05]
- 曼谷物语 [2014/05]
- 跟着樱花走DC [2018/04]
- 洒家夜谈——说说“译者译德” [2018/05]
- 浅译“中国式” [2013/06]
- 那不勒斯小记 [2023/12]
- 再见,撒切尔夫人 [2013/06]
- 洒家夜谈——说说“十四行诗” [2018/05]
- 闲话孔丘 [2014/04]
- 醒.醉 [2013/06]
- 减肥记 [2011/07]
- 等你58年,羞羞答答终于露面(昨晚的月亮) [2016/11]
- 南京啊南京,爱你不是,恨你不是 [2012/02]
- 刘俐俐受虐和我的痛 [2012/02]
- 愤怒的小鸟 [2014/05]
- 波多马克河,鸬鹚,蓝鹭的节奏 [2014/05]
印象中的父亲是个脾气很烈的人,母亲说我们家的祖坟是葬在火山上的。
父亲发起脾气来最厉害的就是砸碗,因此我们家的碗都是不成套的。其实,家里没人真的怕他,再怎么着他也不会动手。父亲只会摔碗砸盘,绝不会打孩子。
我们仨怕的是母亲。
大姐小时候特别调皮,母亲从不吝惜鞋底动不动就招呼过去。大姐打不怕,怕了的倒是二姐和我。
杀鸡儆猴的确有效,大姐正好属鸡的。
父亲是个很平常的人。抽烟很凶,但滴酒不沾。
凌叔叔、沈叔叔、施叔叔还有梅叔叔是父亲最亲近的朋友。年年春节从初一到初五家家轮着吃,饭桌上喝酒的只有我们这些孩子,叔叔们一律不碰酒。大了一点才知道,他们曾经是战友,刚解放时都在同一个部门做保卫工作,喝酒是犯纪律的。谁知酒竟成了他们一生的禁忌。
对于父亲的前半生,姐姐和我都不大了解,父亲自己从来不提。父亲和叔叔们闲聊他们的过去,我才听到一些他们的故事。
父亲十三岁时就做为新四军的地下交通员,负责向茅山根据地传递地下党取得的情报,因年纪小不容易引起鬼子的注意,有惊无险一直到日本投降。同一个时期,那几位叔叔早已在苏北穿上新四军的军装。直到1952年,苏南行政公署与与苏北行政公署合并,父亲才和另外四位叔叔在南京相识。
他们以战友相称,但父亲从未穿过军装。
小时候曾因父亲不是军人觉得有些气短。院儿里的叔叔伯伯不是苏北新四军就是苏南新四军、不是八路军山东军区就是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只有父亲什么都不是。那时候军属是很光荣的。其他叔叔都有从军的经历,那些老照片就是证明,土布军装挎着步枪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父亲的相片没有一张穿着军装的。
上初中那阵子,跟着院儿里的一个大哥哥学会洗相片。在家里翻箱倒柜居然发现几张玻璃的底片,冲洗出来,一阵惊喜:父亲穿着西装短裤,短袖衬衣敞着,一副国民党特务架势——腰间那支手枪,要多显眼有多显眼,那叫一个帅!
缠着父亲交代那支枪个故事。“哦,那是西班牙快机,49年在无锡。” 父亲云淡风轻。
还是有些遗憾,父亲没有参过军。
父亲去世前一年,在我回美国的前一天父亲交给我一个小木盒,让我替他保管。如今才反应过来,父亲自知时日无多,把他的宝贝交给了我。
到了上海宾馆便打开盒子一探究竟。除了父亲的一些50年代军人俱乐部的游泳证和各个机关的出入证件,最显眼的是一本1951年4月3日签发的“苏南企业公司”的证件(那是他当时对外的公开身份),还有一本红色布面的小本本,正面三个宋体黑字——“兵役证”,签发于1956年7月27日,红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印章底下是彭德怀元帅的毛笔签名,第二页上填写着军种“陆军”和授予的军衔。
原来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只是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他公开,他对家人也保守着这个秘密。“把一切交给党”对那一代人绝非一句口号!
上小学时曾经纠缠父亲讲一些当年做地下交通员的英勇事迹,父亲倒是讲过一个故事,不过那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那时地下交通员的联络方式是单线联络,上线和下线,一旦有人被捕可以减少损失。父亲的上线是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同乡,当时游击队需要了解社头镇上的一个鬼子炮楼里的枪支和人数,他借着送鸡蛋的机会进入炮楼数人数枪,被鬼子识破抓了起来,在镇上他被鬼子砍了头。他的上线在他被捕后很快得到消息,安全撤到茅山根据地,而他的下线我的父亲并未得到他被捕的消息。
偏巧行刑那天父亲正好在镇上,亲眼看见他被杀害。父亲在人群中,他们有过对视。父亲说他的头始终是昂着的。牺牲时,他刚十五岁。
洒家十七岁那年,在一小学同学的生日宴上逞强吞下一杯白酒。回家便爬上床、扒着床沿对准高帮雨鞋一顿好吐,厥过去前还清醒地意识到明天免不了父亲的一通呵斥。
第二天晌午恍恍惚惚下床,撞到门前就看见父亲坐在葡萄架下抽烟,蹑手蹑脚想从他身后绕过。
“少喝点,酒伤人!”父亲的声音。
我收住脚朝父亲望去,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喷云吐雾,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双盛满污秽的雨鞋洗得干干净净,斜靠在父亲身后的墙根儿, 晾着。
今天是父亲节。老爸,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