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味道
加拿大冬天是真正的冬天。早晨起床,下楼,拉开窗帘,外面依旧是夜的颜色。告诉你现在已是黎明的是对面房子里的灯火,不用想象,你就能知道灯光下也有一两个人像你,在准备享用早餐。英式的香肠、煎蛋抑或法式咖啡的味道,都无法穿透双层的玻璃窗在零下20摄氏度的空气中踏雪而来。你尽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北美这块土地上的早餐该会有多少种的味道呢?
把昨夜泡好的黄豆倒入九阳豆浆机,加水,插上电源。随着启动键发出的一声脆响,你心里清楚地知道,只需一会儿,你就可以享用香喷喷的豆浆了。在北美,这也许是不少中国人的早餐。但同样的豆浆是他们的,不是你的,你的豆浆是那一天早晨的味道。
高中学校所傍依的古城一隅依然高大的颓垣,是一个沉默的巨人,面对着塞北而来的漆水两岸的白沙,抵挡着西北的寒风。故乡的冬天只有落寂,唯有由望京城门而东的颓墙环抱的高中校园里总是洋溢着青春与希望,操着两种方言的全县农家子弟把这里看作通向山外的唯一出路。早晨带着冰茬儿的洗脸水,操场上腾起的尘土,晚上统一熄灭的灯火和煤炉上的热水壶直到今天还能清晰地浮现在你的眼前。一月一次的回家显得过于乏味而遥远,长达三年的高考长跑中,没有多少人舍得在一月当中增加一次回家的机会。
不记得那年你是在高一还是在高二,你从父亲的好友那里借来了一辆自行车,这当然也可以作为一种小小的炫耀资本,这一辆自行车无疑可以胜过今天大街上招摇的宝马。一个人使用它,显然太浪费了,找一个人同行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你便伙同邻村的纯子以有些冠冕,有些哀求,也有些放肆的谎言向老师请假,竟都顺利地通过了。心里知道老师也许早就识破了你们的谎言,回家的喜悦里又增加了一点点犯罪的快感。
秘密地计议行程,表面上却故做平静,心里有些洋洋自得。对于两个鲁莽的少年,50里的山路根本构不成挑战,反而确确实实是一次一箭三雕的远足之旅。看门的大爷刚刚打开大门,你们便悄悄地溜出了学校。
冬日的清晨,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行人稀疏,几家饭店被白白的蒸气笼罩。一顿饱饱的早餐对于50里的自行车之旅是必要的。一大海碗豆浆半斤油条已是彻头彻尾的奢侈品了,这真称得上卓越的前奏。可是,第一口喝下去,你们就有些泄气了。这豆浆的一股豆子味道,真象秋后的生毛豆啊?皱着眉头喝下三两口以后,实在难以为继。怎么办?加糖,更无法下咽,你们都没有吃甜的习惯。眼看着两毛钱买的豆浆要白白扔掉,真是不甘心。操起桌子上两瓶黑色液体,一一闻过,“就它了!”酱油总比醋好吧。酱油倒进热豆浆,再一搅,乳白的豆浆变成了淡淡的酱色,小小的絮状豆腐上下跳跃,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嘿!豆浆点成了豆腐了。一喝,豆子味道杳无踪影了。真是“点石成金”啊!风卷残云,饱肚上路。
西北风夹着小雪,扑到脸上,要是没有那一碗热豆腐垫底儿,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走50里的山路,会是怎样的艰难呢?
豆浆机的报警响起,热热的豆浆倾入杯底的一勺“生抽王”里,淡淡的酱色,小小的絮状豆腐上下跳跃,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端起杯,望着窗外的白雪,绛红的朝霞在房子的那一边泛滥,你又回到二十年前的小城。纯子,此时你那里正是子夜,你是否还记得那个早晨?明晨你起来也许要喝上一碗热豆浆,你也如我,如二十年前一样,倒上一勺酱油在里面吗?你可曾记得,这味道,是我们的味道,是年轻的味道,于我,更是乡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