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猪蹄儿
一锅的猪蹄儿炖了三个小时以后,香气早已弥漫了整个屋子。筋、骨、皮已经绽开,闪着酱色的光泽,让人垂涎欲滴。尝一尝,软烂粘香。起锅装盘之后,还有一道工序,就是用刀削掉残存的入锅前无法去除的毛皮。闻着酱猪蹄的味道,在案板上一一仔细检查,慢慢削掉皮毛的时候,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猪蹄儿。
那是三十多年前一个夏日的中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小镇,街上稀少的路人也都懒洋洋的,带着睡意。镇中央的唯一的柏油路两侧排列着医院,农资门市部,供销社,农具厂,皮革社,还有那一家饭店。蓝格的窗户在高大的女儿墙的红色大字下显得有些单薄。
从小胡同里走出来的是你,还在上小学。那时的衣裳破旧,那时的饭食粗糙,但那时的天空,总是阳光灿烂。周末三五成群地上山打柴、割草和戏水的快乐,足以消磨家中争吵和贫困所带来的愁苦。上学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快乐:因为有那一帮玩伴,可以玩游戏和打架,学习从来没有人过问,自然也不须劳神。
中午回家吃饭是和玩伴们不得不分离的片刻。迎着阳光懒懒地走着,不敢抬头远看,怕那阳光倏地过来刺伤你的眼睛。忽然,一个比你还小的小孩从那饭店中出来,手里赫然抓着一只大大的猪蹄儿,闪着酱色的光泽,让人垂涎欲滴。你的脚步慢了,更慢了,眼光竟无法从那个猪蹄儿离开。那个孩子,你认识,是你的邻居。
小孩懒懒地撕着猪蹄儿,送到嘴里嚼着,脸上没有兴奋,步伐也是似有似无的。猪蹄儿一定很烂,撕起来一点都不费力气。他也许是看到了你垂涎的目光,也许根本就连你都没有看到。反正他撕下几条皮顺手扔在了地上的动作,你今天也依然能够清晰地想起。几口唾沫咽下去,你快步地离开,快快地回到学校,淹没在校园的喧嚷之中,忘掉那令你羞耻的一幕。
记不清多少次,你想起那一幕。那一幕的记忆令你直到今天都认为,这世上最美的美味就是酱猪蹄儿了。削着眼前的猪蹄儿,你知道此前的岁月都和那个猪蹄儿有关。
一丛猪毛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不得不削掉大大的一块皮毛。把这一大块的皮毛扔进垃圾桶的时候,你凝住了:一个三十多年的误会啊!那个猪蹄儿也许也残存着这么一大块的毛吧?那个孩子怎能下咽呢?
怎样感谢那个猪蹄儿呢?怎样感谢那个做猪蹄儿的师傅呢?怎样感谢那个孩子呢?三十多年,那个猪蹄儿,那个误会,引领你从那个小镇,直到这盘猪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