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 台湾一瞥（七）

作者：芦笛 在 芦笛自治区 发贴
（五）风景

本段说的，当然是自然风景，只是我削足适履，为了坚持两个字的标题，把“自然”二字省去而已。此乃酸臭文人舞文弄墨的恶习，只该打入万恶的紫藤庐，还望看官恕罪。

据说在15世纪末，一支葡萄牙船队经过台湾海峡。船员们看到林木葱茏的台湾岛，觉得非常美丽，就将该岛命名为“福摩萨”。据说那就是“美丽岛”的意思。台湾确实林木葱茏，植被丰茂，走到哪儿都是绿色，跟欧洲差不多。漫说中国大陆，就是美国中西部也没法比。

当然，这或许是地利所致——亚热带阳光强烈，降雨量丰富，自然植被丰茂。最重要的一条，是它是个海岛。若请夸娥氏二子下凡，愚公移山，把“台湾专区”搬到大陆上去，则其自然风景肯定平平无足道。但台湾既是从太平洋里冒出来的一座大山，有了海洋的帮衬，自然风景立即就起了质的变化（量变引起质变？）。在我印象里，凡是风景绝佳之地，似乎都在海边，脍炙人口的阿里山、日月潭不过尔尔，属于可去可不去一类，但太鲁阁国家公园以及苏花公路都不可错过。当然，这只是区区个人之见，未必靠得住。我老人家毕竟去过点地方，眼界给弄刁了，难得满意。

我们最先游玩的海滨景点是淡水，从台北市内坐捷运可达。到了那儿后再打的，可到渔人码头。渔人码头很美，我看比旧金山的同名景点还美。岸边有个五星级酒店设计颇别致，像是一艘巨轮停泊在岸边。走过“情人桥”（有前总统陈水扁题写的桥名碑。阿扁的书法可不怎么的，当然比林副统帅或胡耀邦的好多了），就到了一个伸入海中的栈桥上。举目四顾，海阔天空，心神为之一爽。情侣们坐在栈桥的椅子上，面对大海里沉沉西坠的夕阳喁喁低语，令人只想回到青春时代去。只是我的卡此前在拍忠烈祠卫兵换岗的录像用完了，只能贴出两张朋友拍的，水平显然不及我老人家：




淡水渔人码头情人桥



淡水渔人码头日落

天快黑定时，我们坐船回到了淡水镇上。海边照例又是大批的酒家、饭馆与小吃摊。第一家是个土耳其人开的冰激凌摊。据说味道不怎么样，但生意仍十分红火，估计卖的是他那外国人模样吧。朦胧夜色中，几个孩子在玩类似澳洲土著的飞旋镖（又名飞去来），但那玩意能发荧光，在夜空中飞来飞去倒也好看。

我们在那儿吃了什么“孔雀蛤”，味道如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唯一记得的是同伴们吃不准那“蛤”怎么念，于是来问我这据说是无所不知的大文豪，我其实也不知道，但总得撑下去吧？于是权威地说：“念哈，那卖的不就是蛤蜊么？蛤蟆也是这个字啊。”于是坐定之后，咱们就点了“孔雀哈”，跑堂倒也没笑，但仍然情不自禁地说：你们点的是“孔雀格”吧？

我不服气，便请朋友用手机查《汉典》，发现人家念的是对的。该字两读，“蛤蜊”念“格”；“蛤蟆”念“哈”。我这才发现，过去一直错念“蛤蜊”这个词了。同伴中有人说，台湾人管“垃圾”叫“乐色”，不知会不会也真该这么念。我仍不服气，再查《汉典》，“垃”字古典上没有，估计是后来造的，而《康熙字典》上“圾”字的注音为“岌”，证明在这个例子上，不识字的是台湾人而非大陆人。当然，这“大陆人”并不包括上海人，盖上海人念的是“拉稀”。

下一个景点是大名鼎鼎的日月潭。到了那儿，才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当然，高山上有个人造湖，也算是难能可贵吧：




日月潭鸟瞰

照片是从日月潭岸边的玄光寺上拍下来的。该寺以及后山的玄奘寺都是为了纪念唐代高僧玄奘建起来的。玄光寺是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并非古迹，我兴趣缺缺，于是就没再去游览山后更高的玄奘寺。去过的同伴说，他在那儿看到了该寺供奉的玄奘的舍利子，是从日本迎回来的。这在“玄光寺”也有介绍，据说玄奘死后葬陕西，后来改葬南京，日久后葬址不明。日本人占领南京期间发现了他的墓地，将舍利子弄到日本去供奉，后来台湾与日本协商，迎回了一部分。

玄奘寺后面更高的山峰上屹立着慈恩塔，是老蒋为了纪念他母亲建造的。窃以为这事干得狠不妥当。纪念他母亲没错，不该把人民拉来做孝子，让国家为他感私恩掏腰包。在这点上他还不如老毛（当然仅仅是在这点上）。老毛为自己建游泳池，还装模作样地用他自己的“稿费”。虽然《毛选》是“集体智慧结晶”，不仅收入了其他人的函电，而且动用国家财力物力，组织了庞大的编辑班子，穷年累月地编辑、修改与抛光，按理说版税根本不该为一人所得，但毕竟貌似自己拿出来的钱。当然，若老蒋有老毛十分之一的豪华行宫，也就不枉一生了。那士林官邸恐怕还不如大陆如今一个地委书记的豪宅吧。

日月潭畔有许多宾馆，游艇上的导游指着其中一个，说那是五星级酒店，一晚上几万（一万？记不得了）新台币，谁若住进去，可千万别睡觉，否则一闭眼一睁眼，几万块钱就没了，全舱大笑。我觉得这话颇含道家哲理，反映出人的可笑：的确，睡在哪儿不是睡？哪怕是在宫殿里，醒着能感受奢华，睡着了与贫民窟还有什么区别？莫非金钱还能支配梦境，花的钱越多，做的梦也就越美？然而人就是要追求这些，追求不到还郁郁寡欢，反而失去了人生快乐，岂不荒唐？

阿里山，用鲁迅在《藤野先生》中提到东京的话来说，“也无非是这样”。可以说我什么也没看到，或更准确地说，是什么景色也没记住。司机开了半天车，把我们拉到山上，沿途景色似乎有点像峨眉山，无非是云雾缭绕，苍松挺立（其实不是苍松，台湾的许多植物我似乎都没见过。当然，我的植物学常识趋近于零），而这类景色我过去早见多了。到了旅馆（只是民宿，当然不是一闭眼一睁眼就丢了几万元的高级酒店）后，我与同伴出去走了一阵。据说该地海拔两千四，我这个平原上长大的人顿时怀疑自己害了高原病，只觉得心跳气急，于是就回去了。途中黯然想起当年爬上峨眉金顶，还一点都不觉得累的往事，那似乎已经遥远得是前世的事了。

回到旅馆，觉得无论是房屋结构还是屋内设施，都不如我前年去过的丽江民宿，那儿外表是传统民房，里面完全是西式设施，席梦思、洗澡间、电视与宽带一应俱全。我们在阿里山住的旅馆房间内也有电视，但要上网还得专门到某个房间去。强过大陆的，仍然还是民风淳朴。我注意到，那儿卖的食品并不比山下贵，例如袋装的阿里山竹笋，在台中看到的是80元，在阿里山上卖也是80元，而记忆中，峨眉山上的食品要比山下贵得多。当然，那阵子峨眉山上的一饮一啄，全靠脚夫们用背篓一点点地背上去，贵也是应该的。而阿里山有公路，运费不可能贵到哪儿去。

山居颇为寒冷，我疲惫已极，和衣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乃厚颜无耻请教同伴们：一个人若睡前不洗澡不刷牙，是否深骇物议？大家也看出老家伙累坏了，立即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可以！那是应该的！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和衣睡着了，梦中发现自己睡在几万元一晚的五星酒店里，心里美滋滋的，一夜笑到天明。同伴们则没有这福气。他们半夜两点半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走了很远的山路，去看什么鸟日出，待到次晨我醒来，才听他们说此行不虚，不但坐了什么森林小火车，还看到了日出。据说已经好几个星期是阴天了，而他们恰恰赶上了晴天，据说拍的照片都不错，估计是他们一致发正念使然吧。

次日司机把我们拉到了“奋起湖”边。那也是个景点，据司机介绍说，当地原名“畚箕湖”，为了好看改为现名。这也是表意文字特有的事，我过去就听说基隆原名“鸡笼”，是为了好看改为现名的。这么一改，反倒弄得不像中文，害得我上初中学地理时，老怀疑那是“齐齐哈尔”一类译音。奋起湖其实不是什么湖，而是个群山环绕的洼地。我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来，如今在严重钙化的脑膜上，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因此，大名鼎鼎的日月潭与阿里山，给我留下的印象都平平无足道。只是在那两个地方，我的心头始终萦绕着当年的革命歌曲：

“我站在海岸上，
把祖国的台湾省遥望，
日月山碧波在心中荡漾，
阿里山林涛在耳边震响。
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
我们日日夜夜把你们挂在心上。
啊，全国人民团结一致，
同心协力，共同奋斗，
朝着一个方向：
解放台湾，统一祖国，
让那太阳的光辉照耀在台湾岛上！
革命洪流不可阻挡，
台湾同胞必将和我们欢聚一堂，
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让那太阳的光辉照耀在台湾岛上！”

这首歌记得是在1972年时，大乱初歇，国家级剧团首次恢复正式的节日演出（似乎是五一节）中首次演唱的，同时播放的还有马季的相声《友谊颂》。他上来第一句话便是“好多年没跟大伙儿见面了”，台下立时发出会意的笑声——那是文革爆发后电台第一次播放相声节目。我那阵子早就觉悟了，倒也确实是“日日夜夜把你们挂在心上”，不过盼的是台湾赶紧来解放咱们，但仍然觉得那旋律很好听，自然也就牢牢记住了。

自从到了歌中提到的日月潭与阿里山，当然那歌曲就会从记忆中浮出，于是坐在车上时，嘴里便不免哼哼出声。导览兼司机听到“日月潭”与“阿里山”，很感兴趣，以为那是写景的，还没听到后半段的神圣誓言，便插话说，这首歌也可以拿到我们这儿唱啊。于是我又给他唱了我在小学就学会的“台湾民歌”：

“我爱我的台湾啊，
台湾是我家乡。
过去的日子不自由，
如今更苦愁。
我们要回到
祖国的怀抱，
兄弟们呀姐妹们
不能再等待。
兄弟们呀姐妹们
不能再等待。”

司机一听，诧异地说：“诶？这还真是台湾歌啊，不过歌词不是这样的啊！”接着便唱道：

“我爱我的妹妹啊，
妹妹我爱你……”

大家哄然大乐，这才发现，原来这“民歌”乃是“芝麻油，白菜心，要吃豆角嘛抽筋筋”一类。刹那间，车上开展了“革命歌曲大家唱”。用唐好色的话来说，就是开展了唱红活动，需要他来打黑，好让我等愚顽之辈“灵魂深处闹革命”。那司机听了一阵，摇头说道：“你们这些歌啊，超难听！”于是又是一阵大笑。我突然有了国策灵感，说，大陆要解放台湾，其实也不难，只需让旅行团唱着红歌来就行了，台湾人一定闻声披靡，彻底丧失斗志，乖乖缴械投降。

除这些名胜外，其他的景点似乎也意思不大。美浓民俗村上文已经提到了，那儿有个美浓湖，原名中正湖，景色平平：




美浓湖中正亭中远眺

集集镇上文也提到过，号称古镇，其实也算不上。只是因为台湾无古迹，才把什么“百年火车站”以及附近的一个采木场开辟成了景点，尽管后者不过是国府迁台后才建起来的。倒是通往集集镇的“绿色隧道”不错。那不过是条公路，但两边绿树成荫，从车上看出去确实赏心悦目。

台湾最美的植物，我觉得还是凤凰树。我们在车上屡屡见到，满树繁花，鲜明似火，每次看见都觉得心神一振，如同西班牙斗牛见到红布一般。可惜我们坐的van的窗上装的是有色玻璃，拍下来不好看。在安平古堡拍了一张也很不满意，完全比不上实物：





据司机说，台湾学生把它称为“毕业树”，盖花开时正值毕业。我想，毕业时，全班在树下合影，倒也浪漫。只是台湾应该与“解放”前的大陆一样，学年在7月份结束，而我们去的时候凤凰花正在怒放，莫非那花期长达两月不成？可惜我忘记向司机落实这个问题了。

台湾一个特有的景色，是前文提到的泥岩恶地。这也构成了旅游景点之一。最著名者是所谓“月世界”，兴许那是因为地貌看来像月球表面吧。所谓“泥岩”，似乎也就是硬泥作岩石状，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我用手按捏了一下，那泥岩似乎比儿时玩的半干的黏土还要坚硬，但似乎禁不住雨水冲刷。论景色倒无出奇可言，只是看个新鲜而已（对了，台湾人爱说的口头禅之一就是这“而已”。无论是商家还是计程车司机，开口便是“只是XX元而已”，听上去都非常便宜）。




月世界泥岩恶地

鸡冠山就在月世界旁边，平平无奇：




海滨的景点则都很不错。鹅銮鼻公园在台湾最南端，相当于佛罗里达的Key West，门票40元，精华则在“打啵石”（真名似乎是“接吻岩”什么的，记不得了）一带。那儿有个凉台，凉风习习，海天一色，酷暑之际，坐在那儿纳凉很爽。个人觉得那地方值门票的35元，一位同伴将其提升到38元。




鹅銮鼻打啵石

去鹅銮鼻的路上有个岩石，真名忘记了，同伴说像尼克松，贴在这里，请诸位鉴定有无三分神似：




忘了真名的尼克松头像

垦丁国家公园也在岛的南端，门票平时150元，节假日180元，我们是周末去的，自然是每人180。那公园相当不错，只是里面比较大就对了。对我老人家来说，走起来颇有点吃勿大消。它不但是个植物园，而且里面尚有不少景点，全部走过来据说需要三小时，我们只去了望海台，溶洞与观海楼，就花了两个多小时。溶洞似乎比不上我老人家在老家桂林挖出来的芦笛岩，不过台湾那么小，能有个溶洞，殊属难能可贵。观海楼则是我们去过的景点中的精华。我认为它值门票中的150元，一位同伴比较夸张，竟说那地方值全部门票价值。那楼是个摩登建筑，有电梯直达六楼餐厅，里面卖的食物并不比外面的贵。7楼是观景台，有投币望远镜。登斯楼也，则见海天茫茫，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垦丁国家公园观海楼上远眺

在观海楼下，我干了一件比较内疚的事。那儿非常干净，我实在无颜乱扔烟头，于是就把空烟盒放在一个台子上，准备用来盛烟头，到有垃圾箱（乐色箱）的地方，再连同烟头扔进去就对了。此后我就抽着烟游荡开去，等到烟抽完，回来却遍寻烟盒不得，想来是让管理人员看见，代我扔到乐色箱里去了。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人家就及时清理了我留在身后的乐色，令我又佩服又惭愧。从这件小事上，也可看出台湾人何等爱清洁。

海边还有个三仙台，似乎也颇有名气，但个人觉得意思不大，主要是不喜欢那个波浪形的桥：




此行的压轴戏，还是著名的太鲁阁公园与苏花公路。我过去一直以为，太鲁阁乃是个楼台亭阁之类的阁，这次才知道，其实那是原住民一个族群的译名，英文译为Truku或Taroko。该公园很大，从中横公路入口处开始，其中的九曲洞最为险峻壮观：






































由图可见，那公路完全是沿着溪谷，在半山腰凿开坚硬的石灰岩开出来的，基本上由隧道组成。上文已经说过，台湾并非风水宝地，不是地震就是台风，而中横公路通过的地段就更是格外险恶，山崩、土石流等频发。2010年还有大陆游客在该地被山上落下的石头砸死。可见当年修筑该路是何等英勇壮烈的史诗。而经国先生就在这险恶地区栉风沐雨，亲力亲为，参与工程建设。先后有212人为此路壮烈牺牲，受傷者多达702人，殉职者包括工程师靳珩先生。我们拜谒了他的纪念碑，碑铭由钱穆先生书写，由经国先生立碑：




靳珩先生纪念碑（盗链）

其他殉职者的牌位则供奉在长春祠：




看了那纪念牌，我又一次感慨万端：“解放”后修筑的铁路干线，诸如宝成路，川黔线，湘黔线，成昆线，襄渝线等等，哪一条不是累累白骨铺成的？有哪个枕木下没缠绕着一个冤魂？他们的牌位供奉在哪里？文革中被活活打死或自杀的两弹元勋姚桐斌、赵九章的纪念碑又在何方？有哪位大师为他们撰写碑文，哪位国家领导为其立碑？

苏花公路也是在东海岸的峭壁上硬凿出来的：



苏花公路一段



苏花公路上眺望乌石鼻海岸



苏花公路上眺望苏澳港



苏澳港南方澳

这些美景，端的是名不虚传，美不胜收。然而我看到的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台湾人流血流汗奋斗出来的奇迹。若是没有他们舍死忘生，筑路造桥，则世界上就少了这些奇观，台湾也少了一系列游人如织的旅游观光热点。

Z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