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唢呐 中华文明阴柔属性刍议(2)

作者：金唢呐 在 芦笛自治区发贴, 来自海纳百川

中华文明阴柔属性刍议(2)


金唢呐


写完刍议(1)本来已累得筋疲力尽，想美美睡一觉，临睡前又看到W网友的跟帖，告诉我接下去会很难写，因为紫禁城气势磅礴，一点也不阴柔。看到这儿惊得一身冷汗，睡意全无，于是效仿伟大领袖听说江西余江消灭血吸虫后的做法“夜不能寐，欣然命笔”，把建筑阴柔写完。其实伟大领袖没弄清楚“消灭”和“控制”的区别，搞群众运动深埋钉螺固然能迅速控制血吸虫病，但钉螺是埋不完的，即使被埋掉的过后还有可能出来，所以中国现在仍然是世界上极少数有血吸虫病的国家，70年代办五七干校时有些高校不明就里，在江西得血吸虫病的不少。“瘟神”还在，伟大领袖却离开了我们，好在现在有药可用，按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挂两瓶吊针就没事儿了”，到不了“千村霹雳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地步。

扯远了，还是说说从建筑看阴柔的话题吧。阴柔与否，不是面积大小。如果建筑给人的感觉是封闭、虚空、呆板，那便是“阴”；若曲隐、委婉、幽静，那便是“柔”。由此看来，紫禁城是当之无愧的“阴”，而苏州园林是无可争议的“柔”。至于老W说到的“对比紫禁城和法国的凡尔赛宫”，光是看看紫禁城内外的围墙，再对比一下凡尔赛宫那放射状的格网开放布局，笔直的路径和一望无际的视野，谁阴谁阳大概不难判定。

中国古代建筑，无论是皇宫还是民宅，苏州园林还是北京四合院，无处不体现着阴柔之美。尽管不同中国建筑风格各异，有刚有柔，但总体来说还是偏于阴柔美。像北京奥运会建筑，“鸟巢”是个钢筋框架建筑，是洋鬼子赫尔佐格和德梅隆设计的，除了地点是在北京，没什么中国元素；而旁边的“水立方”据说是中国人自己设计的（还有一说是中外联合设计，中方为主），尽管也是西洋建筑，而且造型简单，就是个有棱有角的方盒子包上蓝色泡泡，但“水立方”和“鸟巢”就是对比起来看，就是给人一种“一阴一阳”的感觉。我去那儿去过两次，分别是白天和晚上，尤其在晚上，那“水立方”更加流光溢彩，动中有静，给人的感觉是竞技场变成了温柔乡，妩媚浪漫无比。从外观看，我认为是个成功的建筑，这可能与发挥了中国人的强项有关吧。

中国的建筑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两大风格类型：中轴对称式建筑与曲径通幽式的园林。建筑学家和国学大儒认为，这两种风格实际上都是中国哲学思想的象征和隐喻，前者是大写特写在大地上的儒家之“礼”，后者则是随心所欲点缀在大地上的道家之“游”，前者更趋理性，后者则更具逍遥情怀。前者侧重“阴”，后者更具“柔”，二者相辅相成，在中国建筑中真正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儒道互补，尽显阴柔之美。依我看，这两种建筑也是书写在中国大地上的政治蓝图：“既有自由，又有纪律，既有民主，又有集中，既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的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毛主席语录）。如此看来，毛主席如果不当伟大领袖，历史不答应，全国人民更不答应！

大概最能体现这种阴柔美的，还是苏州园林。它讲究的是曲径通幽、叠山理水、婉约含蓄、得意忘象、步移景异，宛如中国的山水画一般。在中国古代，很多诗人画家都参与园林创作，清代著名文人李渔说他生平有两绝技“一则辨审音乐，一则置造园亭”。这些文人把古代文化的“虚空”、“意境”、若有似无、言不尽意等都表现在了建筑里，我想在造这些园林时最大的忌讳可能就是“直来直去”吧。在欧洲花园里随处可见的笔直或规则的圆圈路径，在中国园林里很少看到的。中国古代的皇家园林也差不多，不过是大号的苏州私家园林，区别无非是依山傍水而建，里面的山水都是天然存在的，而不是假山假水的人造景观。阿房宫谁也没见过，单从杜牧的形容来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估计可能也是这个路数，崇尚“曲径通幽”，避免“直来直去”。其实搞建筑是这样，在中国做人更是如此。

日本园林和住宅庭院我也见识过，虽然也有不少跟中国类似的地方，建筑材料也完全用木头，也跟苏州园林一般小巧精致，但在建筑造型和空间布局上，给人的感觉相对简洁、冷峻和理性，而且日本建筑师对灰色超级喜爱，甚至整个城市的色彩都弄成灰色的，容易让人想到生命、死亡这些哲学问题，所以跟苏州园林还不是一个味，阴柔之美还是略显不足。

即使北京的故宫、平遥古城、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尽管从占地面积看也称得上“气势恢宏”，但不过是将大量单体建筑组合成庞大的群体而已。就跟现在中国在经济、体育、军事等各个领域，与世界各国竞争都是靠规模效应的优势取胜情况差不多。尽管这些建筑群平面铺展异常广阔，但并没有向高空发展的意思，所以没有西式建筑那种巍然耸立、雄伟壮观的阳刚感觉，而是给人深藏不露、神秘莫测的阴柔联想。有的建筑即使绝对高度不算低，但由于底面积过大，只是给人厚重的感觉，还是缺少西方建筑那种挺拔，那种探索、挑战、独立、张扬的那种欲望。而且不管多少建筑，都要建成一个封闭的格局，弄成一个“院”：四合院是“院”、紫禁城是个大“院”，北京皇城是个更大得“院”。如果以长城为界的话，中国也被圈在院子里。

像北京故宫尽管占地面积不小，但就是个大四合院，里面又有若干小四合院，无非就是强调中轴线、空间布置对称，整体上通过庞大造成“气势”，给人一种压迫感。里面一间间房子毫无个性，完全是礼教思想大放光芒。不信你在故宫里一间间房子走下去，就会发现不过是把数座类似建筑个体用墙、廊等围合而成院落，一个院落接着一个院落，“庭院深深深几许”，构成一个递进式的建筑群体。仔细看看也只是大小、高低、装饰、朝向有些区别，这种区别表现出强烈的政治、伦理、权力、秩序等含义，以显示上下有序、尊卑有礼。谁亲谁疏，谁是主子、谁是奴才，谁是主子的主子、谁是奴才的奴才，一目了然。这跟中国古代现实社会是相通的，人与人之间只有地位的差别，没有思想的不同。

就如同中国人的政治体制和思想观念是“两千年一贯制”一样，中国建筑也缺少变化，也是“两千年一贯制”。材料秦砖汉瓦不说，样式也就是大屋顶，即使内行看无非也就是“唐代屋顶坡度平缓，自然生动；清代的建筑屋顶坡度陡峭，庄严肃穆。”而我这外行看来都差不多，就是雕梁画栋不同，再就是大屋顶的屋角部分有些是直溜溜的垂下去，有些则是曲线下去最后成明显的起翘，形成翼角如飞的意境，视觉上给人造成上升的感觉，减轻大屋顶造成的沉重感。这使人想起鲁迅的《说胡须》“宋太祖或是什么宗，胡子向上翘起的。”“北魏至唐的佛教造像中的信士像，凡有胡子的也多翘上，直到元明的画像，则胡子大抵受了地心的吸力作用，向下面拖下去了。我以为拖下的胡子倒是蒙古式，是蒙古人带来的，然而我们的聪明的名士却当作国粹了。”而日本“维新以后，可是翘起来了，那大约是学了德国式。你看威廉皇帝的胡须，不是上指眼梢，和鼻梁正作平行么？虽然他后来因为吸烟烧了一边，只好将两边都剪平了。但在日本明治维新的时候，他这一边还没有失火”鲁迅自己为了表示自己既非日本鬼子也非德国鬼子，最后的做法是“取出镜子，剪刀，即刻剪成一平，使他既不上翘，也难拖下，如一个隶书的一字。”（全文见http://tieba.baidu.com/f?kz=551985460）


清末民初所建的位于广东省江门的近两千座开平碉楼之所以在建筑学上有那么高的地位，就是因为华侨们在中国建筑里揉进了很多西洋元素，尽管流派很多，但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仅仅在平面铺开，而是像高空发展，更重要的是个性十足、风姿各异，造就了农村田野之中的一片独特的风景，看后令人叹为观止。

很多热爱国粹的人们在谈到保护北京传统建筑时，经常为大片四合院被拆而扼腕叹息。当然，不被拆最好，只可惜中国人早已没了这份心情。既然已经拆了，大家心还得往宽处想来安慰自己。我去过北京东四那一带的四合院，胡同里坐北朝南的四合院数量倒是不少，从东四一条一直到东四十几条都有，从最简单的一进院、二进院或沿着纵轴加多三进院、四进院，样子大同小异，保存十处跟保存一百处、一千处意义差不多，与近两千座个性各异的开平碉楼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后者一看就是思想解放的产物。贝多芬等人曾把建筑比喻为“凝固的音乐”，如这音乐旋律总是重复出现，删掉几段也没什么可惜的。

另外，中国传统建筑形态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要有“井空间”，有的是在室外，如天井、井院；还有的是在室内，如江西民居中的开合式天井。像北京四合院就是四面用房屋或墙合围成一个院。还有被称为“地下的北京四合院”的陕县天井窑院，是先挖一个大坑，然后建个四合院。而南方许多地区的四合院，四面的房屋多为楼房，中间的院子更小，所以将庭院形象地称为“天井”。说句不厚道的话，若正好有人在天井中纳凉，此时从高处鸟瞰，让人很容易想起一段毛主席语录来：“一个虾蟆坐在井里说：‘天有一个井大。’这是不对的，因为天不止一个井大。如果它说：‘天的某一部分有一个井大。’这是对的，因为合乎事实。”

这“井”这跟西方的广场不一样，广场往往是城市政治、经济与文化交往的中心区域，旁边围绕着办公楼、教堂、政府大厦、饭店、咖啡馆等建筑。广场也是一个开放的娱乐休闲场所，相当于随意出入的露天客厅。广场正中央还往往要树立一个高高的雕像或纪功柱、纪念碑，天安门广场中央建英雄纪念碑，就是按这个路数来的，完全是现代化也就是西化的建筑。而中国建筑的“井”是一个封闭凹陷的空间。建筑专家把西式建筑的雕像、纪念碑广场称为“阳性空间”，中国的“井空间”为“阴性空间”，认为这分别是西方阳性文化和中国阴性文化的产物。因为中国古有“丘陵为牡，谷为牝”的说法，这里牡（mu 三声）牝（pin 四声）分别是雄性和雌性的意思，从外形看，中实高凸的阳性空间和中虚低凹的阴性空间恰与雄雌两性生殖器官相似，所以这种说法非常贴切。不仅外形，而且中西建筑给人的感觉也是雄、阳和雌、阴的感觉。中国的住宅、宫殿，基本空间单元都用“四合院式”，“中虚若谷”、至深如“渊”，把这样的空间形态称为“阴性空间”确实是非常贴切。

中国文化，儒道释三家。儒家有中轴对称式建筑，道家有曲径通幽的园林，佛家有寺庙。但佛家寺庙早已中国化，谈不到有什么特点，无非就是四合院里供上佛祖和菩萨。据专家考证，佛教寺庙，最初建造时模拟印度精舍、支提，建成“前塔后殿”形制，总体布局，堪称“阳性空间”。因为印、欧本系同种，共有雅利安血缘，其空间显阳性，不足为奇。以后有了富家“舍宅为寺”，“以前厅为佛殿，后堂为讲堂”；到了隋、唐以后，塔已后退或偏移，慢慢退居其次。空间序列上，也体现了以平面展开，内在深化的特征。最后佛寺与住宅、宫殿一样，基本空间单元成了“四合院式”的“中虚若谷”、至深如“渊”，空间形态完全恢复我中华“阴性文化”传统。不信到各地佛教寺庙看看，里面就是个大四合院。其过程和政治学领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样。看来，谁也不得不对中华民族的“洋为中用”，吸收、利用、特别是改造西方文化的能力感到佩服。

老7和老W可把我累惨了，好好歇几天！


北京四合院




被称为“地下的北京四合院”的陕县天井窑院
（http://www.dahe.cn/xwzx/zt/hnzt/ljjz/jdtp/t20061206_757457.htm）




故宫平面图(http://tieba.baidu.com/f?kz=661327223)




天井








开平碉楼（http://www.kaipingdiaolo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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