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面具」或「變臉」偷渡

紐約聯成公所顧問趙文笙表示，偷渡方式常會變換，而且花樣翻新，「一條路走成功了，大家搶著 走，很快就曝光，然後被堵住，蛇頭會想辦法再開闢一條」。紐約畢捷與高雲律師樓（Bretz & Coven）邱惠月律師指出，「變臉」偷渡是最新的偷渡花招，顯示偷渡作業已經進入高科技。他認為，「變臉」偷渡的手段非常高明，同時對偷渡者的素質提出 較高要求：英語要好，還要會表演。「這名偷渡者在行動前一定練習過很多次。」他估計，這種高科技偷渡將會越來越多。

據偷渡者 講述，他們偷渡路線種類繁多。有的從香港到日本，然後飛到美國。有的經過韓國到美國。也有的經香港到台灣，然後到加拿大，最後轉到美國。由於日本、韓國和 台灣檢查較嚴，偷渡集團又開闢東南亞線路，即去越南、柬埔寨、泰國、馬來西亞，然後轉到歐洲，在歐洲國家間轉來轉去後，飛到南美。他們又在南美國家之間變 換，到達墨西哥，然後從墨西哥邊境進入美國。「偷渡者都去了很多地方，許多人環繞地球走了一圈，有的甚至走了三、四年，最後到達目的地。」

偷渡方式 五花八門

偷渡在紐約華人社區是個敏感的話題。移民律師即使接受採訪，但也要求匿名。他們說，除了上述的坐船、乘飛機或從邊境入境外，許多人還通過假文件偷渡入境，而且這類偷渡日益增多。偷渡者遵從蛇頭指示，在下飛機前將護照撕掉或扔掉，被移民局抓了以後再做保釋。

一 些偷渡者反映，最近幾年比較多的偷渡是假商務考察。他們利用國內假的戶口身分與美國一方發出的假的邀請信，拿到商務考察簽證到了美國，然後逾期居留。一名 偷渡者說，他們在去簽證之前都接受過專門的培訓，如在賓館的房間裡，模擬董事會議，偷渡者有的裝扮成董事長，有的扮成總經理，也有的是技術主管。現在，很 多中國北方人依此方式進入美國。其護照是國內公安部門發出的真護照，簽證也是申請人親自去領事館簽的真簽證，但是其來美國的目的是偷渡。有的人甚至在美國 調整身分。

也有的偷渡者混在合法的團隊裡獲得簽證。他們買通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和其他人一起來美。但是，他們來美以後，就消失不見。例如，有的技藝隊來美表演，裡面就混了偷渡者。

在移民局建立統一的打指模系統前，打指模可去私人機構辦理。有的華人還在國內，就有其他人在美國為他們申請政治庇護，然後申請回美紙。結果，這個從來沒有來過美國的華人就持回美紙進入美國。

偷 渡者在美國解決身分的主要方式是申請政治庇護。有的申請人只有兩個孩子，卻在填表格時填成四個孩子，把親戚的孩子報成是自己的孩子。有的華人冒充別人的親 戚，如別人的父母或孩子等，隨假親戚進入美國。有的華人以未婚妻的方式偷渡美國，也有的華人回國假結婚，把偷渡者帶進來。許多偷渡者在美國生下孩子後，就 給孩子申請美國護照。然後，他們謊稱美國生的孩子的護照丟失，用自己孩子的護照把別的孩子帶進來。

一名律師表示，有的華人為了拿到美國身分，甚至偽造美國出生證。他用這個出生證申請一本美國護照，回中國大陸結婚後，把妻子偷渡美國，拿到綠卡。倆人生下兩個孩子。後來東窗事發，他被起訴，將被遣返美國，而其妻子則申請留在美國，現在正等待移民局的批准。

福州偷渡 海員先行

1981 年來美的美國福建同鄉會辦公室主任李先生表示，福州移民最早的偷渡者是1960年代來美的海員。紐約市立大學教授鄺治中表示，福州有個很有名的海員學校， 福州人在該學校學習後，就可以在香港輪船公司找到工作，乘船舶停在美國港口跳船逃走。由於過去美國的非法移民很少，美國人並不在意這些非法移民。因此，那 時的非法移民很容易辦理身分。

一名在1980年初期偷渡美國的福州籍移民稱，他那時在香港輪船公司工作，每月工資大約 2000港幣。那時，香港的兩室一廳公寓要12萬元，工作十幾年才能買套房子，而且不包括房價上漲。他聽說在美國每月可掙2000美元，而美元與港幣之比 是1比5，故決定到美國淘金。在蛇頭的安排下，他持自己的真護照到達日本，然後換日本護照到達墨西哥，住在墨西哥與加州接壤地帶。他們在當地住了幾天，然 後乘坐巴士穿越美墨邊境，一起走的有十幾個福州人。「在過關時，美國邊境官員只是上車象徵性地檢查一下，實際上蛇頭已經將這些官員買通了。」來到紐約後， 他在中餐館打雜。因為姐姐是美國公民，把他的身分解決了。

在1984年至1985年間，蛇頭開始到福州鄉間招募偷渡者。那時 候，偷渡費1萬8000美元，相當於十幾萬人民幣。這名匿名者說，不要以為這個偷渡費低，實際上當時的工資每個月僅幾十元。這十幾萬人民幣算是大錢。後 來，美國移民局發現香港這個漏洞後，對在香港登機嚴加提防。於是，蛇頭把出發的地點轉到東南亞。稍後，被稱為萍姐的福州移民鄭翠萍親自帶人從加拿大邊境闖 關，後來又組織輪船偷渡，但終於栽在1993年金色冒險號偷渡船上。

在華人偷渡者中，福州移民最多，溫州移民次之。美東溫州 同鄉會秘書陳祥銘說，最初的偷渡相當辛苦。他們爬山穿越中越邊境，走河邊，走山路，蚊子叮，毒蛇咬，到達泰國，然後換成台灣護照、泰國護照，乘飛機到墨西 哥或加拿大，最後通過跋山涉水進入美國。美東溫州同鄉會會長黃根弟說，因為美國經濟差、工作不好找與生意不好做，溫州鄉親偷渡美國的人數已經減少。「現在 很少聽到誰又來了。」目前，經濟條件好的可以申請旅遊簽證，來到後也不願意留下來。

島國中轉 最近熱門

趙 文笙說，偷渡人口是最賺錢的行業之一，由於美國政府嚴加防範偷渡行為，因此偷渡也越來越難。不過，偷渡集團也想盡辦法「突圍」。他說，有的偷渡集團先把偷 渡者運到南美後，再用飛機、輪船運到美國，甚至動用軍用飛機運送偷渡者。由於美國和墨西哥邊境很寬，蛇頭把偷渡者帶進墨西哥後，再伺機用汽車運進美國，有 時蛇頭帶著他們穿過沙漠。

例如，一年前中美洲海地發生地震，結果暴露出許多華人偷渡者藏在海地，原來偷渡集團先把偷渡者安排 在這些小國家等待時機，然後再用小艇和小飛機把他們運進美國。他說，貝里斯（Belize）是中美洲的一個小國，經濟比較落後。許多台灣人在當地投資衣 廠、農場和養殖場。現在，這個小國已經成為華人偷渡者的中轉站。很多華人先到這個國家，等待時機。

這位台山籍的僑領表示，台 山人很少偷渡，因為台山人有許多親戚在美國，可以通過親屬移民，也不要花費這麼多的偷渡費。他認為，「偷渡集團是國際性組織，而蛇頭只是出頭露面的小角 色」。在香港，抓住偷渡者就可以立即送走，但是美國不可能這樣。非法移民是讓政客們頭痛的燙手山芋。

歷經坎坷 經年方至

一 些知情者表示，很多華人都是繞了地球一圈才進入美國的。一名28歲的福州籍偷渡者說，他從福州到美國，前後經歷近一年的時間，途中還被「轉賣」。他 說，2002年9月，他從福州乘車到廣州，在當地住了兩天，用自己的中國護照申請到約旦的簽證，然後用香港護照轉到南斯拉夫，在當地住了半年時間。「蛇頭 是中國人，我們住在他的家裡。」

當時，蛇頭家裡的偷渡者有30多人，其中大部分是男人，僅有4名女子。主要是福州人，少數溫 州人。年齡最大的是40多歲，最年輕的只有十幾歲。蛇頭夫婦每天做飯給他們吃。「我們白天沒有事幹，就打牌，有時也打架。」有人熬不過這樣苦等的日子，自 己跑到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要求回國，後來，他們就被遣送了。

此後，蛇頭帶著他們十幾人爬山到匈牙利，再到奧地利，經過達義大利到達西班牙。「我們住在另一蛇頭家裡，蛇頭是名新加坡華人。」在西班牙，他們乘飛機經過荷蘭到達德國，在德國轉機到墨西哥。但是，因為沒有合法簽證，被墨西哥警方逮捕，送回西班牙。

接 著，蛇頭就把他們「轉賣」給另外的蛇頭。他們又從西班牙到達法國，在機場被抓。後來，蛇頭出面把他們保釋出來，帶著他們乘火車返回西班牙。他們跟著蛇頭從 西班牙乘飛機到英國。蛇頭發給他一本日本護照，「蛇頭在路上教我日語」。2003年7月，他坐飛機到達波士頓，這時距他離開中國已十個多月。他的親戚把他 接到家中。他打電話給中國家人，家人支付蛇頭7萬美元。「現在，偷渡費已經還完。」在美國，他和一個福州籍偷渡女結婚，該女申請政治庇護成功，他以政治庇 護家屬身分獲得綠卡。

裝扮韓人 邊境入關

一名今年27歲的福建長樂籍婦女告訴記者，她於2002年19歲時離開中國，經過四、五個月後才偷渡入境美國。她說，當年她是19歲的未婚姑娘。「蛇頭要我裝成韓國人，因為我眼睛較小。」

在 蛇頭的安排下，她從長樂乘坐汽車到達廣州，然後乘飛機到泰國。在泰國，她在蛇頭家裡住了四、五個月。蛇頭是一對華人夫婦，蛇頭妻子負責他們的生活。「蛇頭 天天監視我們，擔心逃走。」住在一起的偷渡者有十多人，都是福建人，年齡從17歲到40多歲的都有。在偷渡前，她聽說女孩子在偷渡中容易被性侵，因此父母 比較擔心，就與蛇頭講好，願意多付錢，一定要坐飛機偷渡，不要爬山涉水。

她說，在泰國這段日子，她和其他偷渡者每天學習外 語。蛇頭還根據偷渡者的長相和進行培訓。有的人因為個子矮，被要求扮成日本人。她被要求扮成韓國人，每天學習英語和韓語。蛇頭夫婦不准偷渡者與家人聯繫。 於是，每當外語老師來上課，他們就輪流借用老師的手機，在廁所裡給家人打電話，「講話要小聲，不能讓蛇頭知道」。平時，他們都在蛇頭家裡待著，不敢出門。 因此，鄰居並不知道這棟房子裡住了這麼多的人。直到離開前幾天，蛇頭妻子才帶她出去買衣服。

她乘坐飛機從泰國到雅典，然後飛 到加拿大的多倫多。「我們住在多倫多的唐人街裡。」兩天後，蛇頭安排她乘坐快艇到一個海邊的房屋前。這是一名白人的家，這名白人就讓她坐在汽車的後座，並 告訴她如果有人檢查，要把頭低下來。「過境的時候，我就把頭低下。邊境檢查站只是看了白人的護照，就放行了。」她的7萬美元偷渡費用由父母支付。

在 美國，她和一名來自福州的偷渡者結婚，生下兩個孩子。她以此為理由申請計畫生育的政治庇護。「法官已經批准，但是移民局律師上訴，因此我還要上庭。」她認 為偷渡來美有得有失。得的是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她是餐館的台企，丈夫是飯店的炒鍋。失的是不能看到父母，很想念，平常只是通過電話和用電腦聯繫。

偷渡猖獗 引起關注

鄺 治中教授稱，在1970年代，美國的非法移民很少，偷渡在美國不是一個大的問題。美國政府並不關心偷渡，許多人都能通過各種途徑轉換身分，入籍成為公民。 在中國大陸開放前，偷渡者主要是香港和台灣的華人。自從中國大陸1980年開放後，偷渡的華人大量增加。他說，中國人偷渡與墨西哥人有關，因為他們對偷渡 線路比較熟悉。「墨西哥人把中國人帶進來。」一開始，美國邊防只把注意力放在墨西哥偷渡者身上，對中國人不聞不問。但是，1993年金色冒險號偷渡船把中 國偷渡者公然運到紐約海岸，才引起聯邦有關方面的注意。

他說，華人偷渡已經成為世界性的問題。過去，偷渡是黑社會操作，現在 變成一個生意，形成專業化運作，許多人靠這個生活。有人專門做假護照，也有人提供船隻和飛機，因為這個行業很賺錢。鄺治中說，美國的政治庇護給這些偷渡者 提供合法居留的機會。因為有這個好處，美國無法解決偷渡問題。

政治庇護 成為主流

一 位華裔移民律師稱，他在法學院讀移民法時，只知道移民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親屬移民，一類是職業移民，抽籤移民只是少數，而政治庇護只是一個例外，不能成為 一個主要移民類別。但是，他在紐約執業以後，才發現書本上講的理論與實踐差別很大，政治庇護是華人偷渡者主要的移民管道，過去例外的情況現在成為主流。而 許多做華人生意的移民律師就是靠政治庇護生存。沒有政治庇護，他們就要失業。

2009年7月29日，「蛇頭」 (The Snakehead)作者科菲(Patrick Radden Keefe)和紀錄片「金色冒險號」(Golden Venture)導演柯恩 (Peter Cohn)在紐約就中國人偷渡問題進行對話時透露，他們都曾前往福州調查。他們發現，並非中國各地都有偷渡現象，美國的中國偷渡客集中在福州市及部分沿海 鄉村，這不僅是由於經濟和政治因素，而且也緣於當地冒險的文化傳統，另外美國的寬鬆政治庇護政策也是誘因。

台灣護照 成為新寵

紐 約移民律師蔡鴻章說，他發現，蛇頭現在流行買台灣護照，因為台灣護照容易取得簽證。他舉例說，兩個華人孩子拿著台灣護照和探親簽證來到他的辦公室，希望轉 成留學簽證。他讓孩子家長把個人資料拿來，結果一看父母都出生在中國大陸。他估計，這兩個孩子持有的護照是台灣的假護照，因台灣不接受出生地主義。

許多拿假護照的偷渡者一旦進入美國，護照就被蛇頭拿走，為的是毀滅證據。他估計，這些偷渡集團和美國在中國的有關部門都有勾結，不然不可能拿到簽證，也不可能通過邊防檢查。

美 國福建同鄉會原辦公室主任薛金官說，福州人就是願意花錢，「只要願意花錢，就有人幫你辦事。」過去十多年，偷渡費不停地上漲，但是還是有人要來。有人先到 台灣，買台灣護照，換上自己的照片，進到美國。有人通過假結婚偷渡美國。如果是親戚，成功一個5萬元。如果不是親戚，就要付8萬元。

少年偷渡 最新現象

邱惠月說，過去，華人偷渡者以30歲以上男性為主，現在卻是十五、六歲的未成年人為主，而且有許多小女孩。他曾經代理一個華裔女孩的政治庇護案件。這個女孩十五、六時獨自偷渡美國，審理的法官感到不解，不明白她的父母怎麼忍心讓這麼小的女兒去偷渡。

他 說，這些未成年偷渡者的行為方式和過去成年已婚偷渡者的行為方式存在明顯的差別。過去，早年的偷渡者都是過著兩點一線的簡單生活，每天不是宿舍就是餐館， 掙了錢寄給家裡。而現在年輕的偷渡者有娛樂和交友的需求。過去，父母偷渡美國後，如果政治庇護沒有成功，就讓子女偷渡來美，現在是孩子自己偷渡來美。

有 的華人通過假的收養偷渡美國。他舉例說，華人先把兩個十二、三歲的中國孩子送到柬埔寨，和一個法國人在一起生活幾個月。然後，這個法國人把孩子帶來美國旅 遊，進入美國後交給孩子的父母。孩子通過合法簽證入境，在美國讀到大學畢業，找到好的工作，但是沒有身分。他後來娶了一名美國公民。他申請綠卡時，移民法 官想知道他如何入境。他講的故事讓法官感到不可思議。「由於他講到在柬埔寨的生活細節，法官相信了他講述的這個故事，最後批准他的綠卡申請。」

一 名匿名的華裔移民律師說，他有時真的驚奇這些中國年輕人的生存能力。例如，他們語言不通，很多時候並沒有蛇頭陪同，而是自己坐飛機，到一個國家被逮捕，放 出來又到另外一個國家。他們有時從湖的一邊游泳到另一邊，上岸到了另一個國家。有人上岸後舉目無親，居然還和岸邊的吉卜賽人交上了朋友，解決了溫飽。幾年 前，一個福建偷渡者在偷渡途中遇到美加邊境的一個印第安人部落的酋長，最後被後者收養。

紐約移民律師陳梅表示，「人皮面具」偷渡案難怪讓移民與海關執法局（ICE）感到恐怖，因為這顯示反恐檢查上的巨大漏洞，何況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有人會這樣偷渡。「如果這名華人偷渡者用一個年輕白人的面具，可能就偷渡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