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经爱电影 [2012/12]
- Wine and love [2012/12]
- 《中国湖》连载上部(十二章下) [2024/04]
- 清修论VS万友论 [2012/12]
- 《中国湖》上部连载(十三章) [2024/04]
- 离(小小说) [2009/08]
- 《中国湖》连载上部(十九章) [2024/07]
- 嘻哈看日食(水滴答日记24.4.9) [2024/04]
- 《中国湖》连载上部(14上) [2024/04]
- Google 地图 (小小说) [2010/03]
- 夜伴吗啡女 [2012/11]
- 搬家(原创) [2009/09]
- 约会(小说) [2010/03]
- 《中国湖》连载上部(12章上) [2024/03]
- 《中国湖》连载上部(6章下) [2024/03]
- “我爸说”“我妈说”(原创小小说) [2009/09]
- 较劲 [2009/08]
- 给SirCat的留言 [2009/09]
- “奶奶!” [2009/08]
- 可有幽香? [2009/08]
- 浴 [2010/03]
- 水柳儿 [2009/08]
徐美美的房子是蒙坛公司在静湖这片房子最后竣工的一批,两人搬家入住时,福克斯大道的交通已经十分繁忙。上下班时间,十字路口蜿蜒着长长的车队,绿灯一亮,车流开始行进,车辆很快分散到静湖新区的各个岔路上去,又迅速被无数新鲜的房屋吸收。门前,白天空荡的车道渐渐被车辆停满,灯光从一扇扇窗子流淌出来,烟囱虽然看不到炊烟,空气中却飘散着无法抗拒的香味儿,人们在准备晚饭了。由于中国移民集中,这味道里就经常混杂着炒菜炖肉的中国饭菜味道,可惜街道上行人很少,只有下车走到家门口那几部路可以享受这香味的诱人之处,这几步路于是充满想象,是不是咱家烧饭的味道呢?真香啊!这么盼望着,肚子已经不听话地咕噜乱叫起来,男人女人们就把这几步路走的连蹦带跳,到家了,有家真好!
徐美美和肯特搬家之后,伊莎贝尔每隔一周来爸爸家一次。徐美美每次都给伊莎贝尔买一大堆玩具和儿童首饰。伊莎贝尔才五岁,就有着惊人的服饰品味和爱美天性,她会很挑剔地指责徐美美:“你这件上衣如果没有这圈花边就更端庄了。”“你的头发如果加几缕挑染,就会很摩登。”徐美美于是在伊莎贝尔光临的日子需要格外小心地装扮自己。而这个小洋孩儿自己更是打扮得不伦不类,她会脚踏一双小高跟牛仔靴,一条裹得紧紧的弹力裤,一件齐腰的仿皮夹克,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这身衣服穿在一个20岁的青年女子身上颇有新潮感,穿在一个五岁孩子身上,就不能不令人犹疑。徐美美原本以为自己很新潮,这才发现,和伊莎贝尔的母亲相比,自己不过是个土老冒儿。这么想着,心里反倒踏实了不少,咱要的就是与肯特前妻有所区别,否则肯特对自己还能有新鲜感吗?
徐美美悄悄问肯特:“你太太是怎么教孩子的,太吓人了,她从哪儿给伊莎贝尔搞来这些衣服?想买也买不到啊!专门订做的?”
肯特乐呵呵地说:“有的是从网上订的,有的是找裁缝做的,都是孩子自己要的,这是天性。她妈就那样儿,衣着总是很时髦另类,漂亮女人更喜欢追求完美的美丽。你想想,是不是?她最近给孩子报名参加儿童选美大赛呢,去比赛,舞台表现、歌唱、舞蹈等等都是要受严格训练,她妈给她请了专门的形体教练。”肯特没提,这些昂贵的开销,都是由这个爸爸来负担。
“她才五岁,就请形体教练?她的小身体还没有‘形体’呢。”徐美美很吃惊。
肯特皱了皱眉,说:“她怎么没有‘形体’?伊莎贝尔难道不漂亮?选美一定能被选上。她喜欢,就让她去。”
徐美美没再吭气儿,她不愿意看到肯特皱眉。如果不是十分反感,他不会皱眉。徐美美于是经常给伊莎贝尔买儿童首饰和天然化妆品,伊莎贝尔虽然每次都会挑肥拣瘦地评论指责一番,但终究掩饰不住得到礼物的欣喜,小脸就好看得多,肯特也没再皱眉。
徐美美自从和肯特结婚,似乎一下子成熟不少。她时不时打电话向冰儿请教居家过日子做母亲的心得和经验,“什么?都是你做早饭?可我起不来啊……噢,习惯了就起来了。”“什么?家人都睡了,你才洗衣服整理房间?雇个做清洁的不就得了?……噢,收拾家用物品,别人替不了你。嗯,那倒是。”“变着花样儿做吃的?那多麻烦啊!……噢,把男人的胃搞定,家庭就稳定了。”“为孩子牺牲自己的时间?每个母亲都会这样?不见得吧,我好像就比较自私……,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变?可伊莎贝尔不是我的孩子啊……”
徐美美虽然做不到像冰儿一样贤惠、容忍、宽和,但的确开始学习对自己任意妄为的心性进行控制,好玩儿的心性也收敛了一些。生活在一起,徐美美才发现肯特是个比较简单的人,除了热爱工作、热爱跑步,就是热爱做爱,没有更多的兴趣爱好。相比之下,徐美美倒是没有一天不想下了班就下馆子吃东西,周五去酒吧喝酒,周末出去看电影、参加派对或者逛商店。肯特不仅不想去,还不喜欢她撇下他自己出去,他宁可在家和她看看电视做做爱。
爱,做的太多,徐美美就有些习以为常,甚至不耐烦。她不明白,为什么肯特总是做不腻?肯特还想让徐美美早点再生个孩子,徐美美也不很上心,她还没玩儿够呢。可年纪越来越大,她想,就顺其自然吧,既来之则安之。肚子却不争气,结婚半年多了,从无避孕,仍然一片平原。她和大威在一起时,也一直没有小孩,两人都好玩儿,乐得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现在,徐美美才暗自嘀咕起来,是不是自己有毛病啊?她约了专科医生做检查,输卵管果然略微有些狭窄,她的症状比较轻微,可以手术治疗。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很快把手术做了。可半年又过去,平原还是没变成高原。
徐美美愁了几天,看肯特并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没心没肺的劲头就又上来了,想着,管他的,及时行乐是正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黎群群的舞蹈学校开始招收成人学员的时候,徐美美报了名。她和肯特说:“我要去跳舞了,你不是总要求我健身吗,我不喜欢跑步,跑步又累又无聊,跳舞多有意思啊,听着音乐,美美地挥着胳膊抬起腿。我一周跳两次,保证维持我现在的优美身材十年不变,你支持我吧,嗯……”,这个“嗯”拐了很多弯儿,她还真的把胳膊挥了起来,腿也抬得老高。肯特看着她高抬的大腿,眼神就热烈起来,说:“只要不影响做爱,随你去跳。”说着早半拉半扯地把她弄床上去了。
徐美美搬到这条街上,和旭蓉蓉做了斜对门儿的邻居,两人上下班时间差不多,出门进门,远远地看见,就远远地打招呼。这时,整条街房子都盖齐了,有些新住户的车道还只是碎石砾,要过一冬让积雪充分渗透,土地沉一沉才可以铺沥青车道,以防止车道变形。草坪也有几家还没有铺上,一眼望去,目光无法过滤掉那东一户西一户的泥土地,整条街就还是脏脏乱乱的工地感觉。
旭蓉蓉是街上住进来最早的住户,房子最像样子,车道草坪早已完备,门前两颗树也种妥了,一颗市政府给的枫树,立在沿街一米处,一颗蒙坛房地产公司送的日本樱花树,种在门廊前的草坪中央。旭蓉蓉自从有了卖房时遇到的烦恼,意识到自己过去太不讲究家居质量,搬了新房就开始在这方面用功,格外留心让自己家保持清洁舒适和美观。
有了草坪和树木,没有些姹紫嫣红,就好像黑白铅笔画,活在落后的年月,没有饱含色彩的时代感。修个花池种上鲜花,立刻上到旭蓉蓉的意识日程之上。她有空就开车绕着卧春城比较成熟漂亮的社区转来转去,仔细观察人们门前各种各样的花圃设计。连心网上有个“养花种草”论坛,她也时常去访问,开辟花圃的程序、用料、开销都了解清楚了,很快定了一个预算。她的野心并不大,自己动手,先开辟一个小花坛,让一年温暖的三季都有盛开的鲜花。以后如果要铺花砖地,再统筹设计更具规模的花圃。
周末,旭蓉蓉和贾易生在前院挖除草坪,订购的黑土已经运来,装在巨型开口编织袋里,堆在车道上,有围墙的小山一座,颇为壮观。两口子两手泥泞,正干的热火朝天,徐美美扭搭扭搭走过来,说:“蓉蓉,你们自己开花池吗?”
徐美美穿着一身红色璐璐莱蒙紧身运动衣,头发梳在头顶,一条白发带箍得额头光溜溜,精神抖擞。她一手甩着车钥匙,站在旭蓉蓉两口子面前。旭蓉蓉直起身体,笑着说:“是啊,种点儿花,以前没种过,咱们在国内哪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呢?阳台上养几盆,也空气污染得灰不溜秋的。贾易生回来前,我住那个小破房,也没心情和时间种,现在好了,咱也要享受享受养花种草的乐趣了。你呢?打扮这么精神去跑步?我总看见你家肯特跑步,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跑?”
“我跑不动!我去跳舞。”徐美美道。
“跳舞?就数你开心,没小孩就是轻松。”旭蓉蓉感慨地说:“我听说卧春城华人社区有好几个健身舞蹈队了,你是参加哪一个?”
“黎群群舞蹈学校刚开的成人班,比那些自发组织的舞蹈队正规些,是跳民族舞,今天才第二节课,一个半小时,能出一身汗呢,蛮好玩儿的。”
“是黎群群教吗?”
“不是,是她雇的老师在教,也是国内来的移民,专业跳舞的。黎群群现在都不怎么教课了,在家带小孩儿呢。”徐美美答。
旭蓉蓉吃了一惊,问:“带小孩儿?谁的小孩儿?”
“当然是他们的小孩儿啊!你没听说吗?他们从国内收养了一个孤儿院的小女孩儿,才六个月大,好象是从浙江收养的。黎群群推着孩子去过一次舞蹈学校,白白净净的,大眼睛,好可爱的小女孩。”
旭蓉蓉看徐美美说“好可爱”三个字嗲声嗲气的,走上前一步,小声说:“我看你很喜欢孩子,还等什么?赶紧要吧!你俩的孩子一定好看,人家都说混血儿的孩子漂亮又聪明。”
徐美美挑了挑眉毛,娇滴滴地说:“我怕吃苦啊!我看你们带孩子都好辛苦!”
旭蓉蓉无言以对,耸了耸肩膀。问:“我老外同事从中国收养孩子要排两年队,还要交不少钱,怎么黎群群他们这么快就收养到了?”
“听说是她变性之前就排着队了,她同性恋好多年了,可能早有打算,我们都不知道罢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带孩子,黎群群自然是妈妈,教授做爸爸。”
“我看黎群群做妈妈很像样子的,一句一个‘甜心儿’。她大概天生就该做女人,可惜还得受罪把那个割了。”徐美美捂嘴笑着,撇了贾易生一眼。贾易生正好一锹下去,很不得力,弯腰去揪那块草皮,草皮下面的塑料网筋筋缕缕地连着泥土不肯脱离土地。徐美美咯咯咯笑起来,说:“老贾,你挖地一点儿都不像,没当过农民吧?”又转头对旭蓉蓉说:“蓉蓉,你老公是赚大钱的料,一看就不是干苦力的,你舍得?花点钱雇人干算了,费这个力呢!买得起宝马SUV,雇不起人吗?”说完,扭搭扭搭地朝自己的车子走去,挥手道别。
旭蓉蓉等徐美美的车开远了,才又蹲下给贾易生打下手。贾易生说:“你这个同学真是一景,说话不中听,打扮得像个妖精,又不好看,还挺自以为是的,也就老外能和她过,换个中国人谁受得了她这样的!难怪大威和她离!”
贾易生这三言两语说得叫人心爽,旭蓉蓉伸手过去帮老公揪草坪,嘿嘿乐着说:“看来你还是挺善恶分明的,我还以为你们男人都喜欢妖精呢。周锡银还不是被妖精迷住了,才闹得老婆要离婚?”
“周锡银?”贾易生眼前出现了秋苇的模样,心脏抽搐了一下,秋苇怎么能是妖精?秋苇是个好女人,心想事不成,纠缠在情债里罢了,是“男人坏”造就了“女人乱”。他说:“周锡银的事儿挺复杂的。”
“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旭蓉蓉问:“他在咱家住的那两天,我还真把对他的坏印象改变了。在咱家他可一点儿过去的张狂劲儿都没有了。很有礼貌,还买了两次菜呢。人啊,只有背运的时候才能老老实实,面对现状,脚踏实地。”
“唉!所以人不可貌相,他和他老婆都那么能干,叱诧风云的,谁能想到在婚姻上还是都放不开。人有七情六欲,这个“情”字就是人逃脱不掉的债,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总不能平衡,于是烦恼不断,是不是?”
旭蓉蓉斜了丈夫一眼,他还挺哲学的。那你我之间是谁欠谁的?我那十来年的辛苦日子,一定是你欠我的了。现在呢,平衡没有?想归想,她没吱声。
贾易生继续说:“我去劝玛格丽塔的时候,心里觉得她真可怜,周锡银这么伤她,她肯定是不会回心转意了。谁曾想,这一对就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夫妻,骨头连着肉,肉连着皮。周锡银从咱家走了不是去住了几天旅店吗?住的魂儿也要丢了。他借口回家拿东西,六尺汉子,痛哭流涕地求老婆啊,玛格丽塔估计也是万箭钻心的难受,一个人守着个豪宅,鬼一样的,新仇旧恨在心里翻滚,能不难受?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让他在家住,但不跟他同房。这不就给周锡银改正的机会了?周锡银是三天一个大礼物,两天一个小礼物,天天鲜花送到美容厅里,国内的生意也不管了,全力以赴挽救婚姻。撂下几十年的锅铲也捡起来了,家里雇的小时工也不用,自己亲自下厨给玛格丽塔炒菜做饭。据说他们一同插队时,周锡银一表人才,聪明绝顶,那时候物质贫乏,他经常领导男知青从邻村偷鸡偷鸭上树抓鸟下河捕鱼,知青们改善生活全靠他的智勇双全,要没两下子,估计也俘虏不了玛格丽塔那颗骄傲的小姐心。”
“真想不到!”旭蓉蓉感叹道。
“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经历过很多酸甜苦辣,感情有很深的基础。这不,现在虽然还不能说两个人和好如初,至少两个人都开始努力挽救婚姻了。你知道周锡银的撒手锏是什么吗?他们的儿子。周锡银把儿子发动了,儿子是玛格丽塔的心头肉。”
“他儿子不是在美国工作吗?”
“为这事儿,最近叫回来了。他儿子医学院毕业了,在美国做实习医师。你猜怎么着?这儿子非要爹妈去找婚姻顾问,上心理咨询课,两人就乖乖听儿子的话去了。上次见周锡银,他说每天要和老婆一起读书,还要做作业。读的书是专门讲男女心理分析的夫妻婚姻补救教材,作业都是促进夫妻相互了解和增进感情的题目,比如学习彼此双方最喜欢什么、最在乎什么、最讨厌什么,回忆两人曾经有过的最甜蜜时刻、最愤怒时刻、最无聊时刻等等,周锡银说很管用。很多往事挖掘出来,两人在回忆中又哭又笑的,美好记忆浮出来,两人都觉得走到今天来之不易。”
有件事贾易生没提,周锡银被诊断为“性瘾”,是对青年女性和多位群交的迷恋,除了心理咨询治疗,还需要配合一些精神类药物呢。
“这么好?!心理咨询师很贵的,我同事里有常年看心理咨询师的,医疗保险可以负担一些,但还是要自己掏很多钱。听说夫妻一起上婚姻咨询课的也不少,梁星说教会每年举办夫妻夏令营,也是有第三方指导老师来帮助夫妻促进关系的活动,很棒的。梁星还想鼓动金齐欣明年一起去呢。”旭蓉蓉说着,心里蠢蠢欲动。
“嗯,我发现这里挺注重人的心理健康的,这方面的社会资源也多,各种讲座,各种咨询师,到处可见,似乎满大街都是心理病人。我看啊,心理疾病就是社会太平静舒适造成的‘舒服病’。人总要找点儿痛苦,吃的饱穿的暖,社会稳定,环境优良,外界没有可抱怨的了,就只好折腾自己,好好的日子非要整出点儿心理毛病,生活才有点可担心可抱怨可倾诉的,日子才有些起伏和波折,这不是富贵病是什么?如果吃不饱穿不暖,忙于解决温饱,你看人会不会有心理疾病?!”
旭蓉蓉觉得贾易生说的在理,都是自己想不到的东西,心下对老公多了一份佩服,也不表现出来,她问:“那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到非洲去生活?吃不饱穿不暖,就不会得心理病。咱们在加拿大,现在奔小康生活了,得心理病也就为时不晚了。”
贾易生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手套的泥巴手伸过来摸了一下旭蓉蓉的脸,旭蓉蓉跳开,嚷着:“干什么,脏死了!”清脆的声音飘在风中,心里的欢乐荡漾在脸上,晨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脏兮兮的劳动衣裤上,安静的街道立刻有了活泼的动感。
隔壁二楼窗口窗帘一抖,旭蓉蓉两口子的一切都被里面一双好奇的眼睛尽收眼底。辛迪自从和旭蓉蓉在黎群群的派对上见面不久,就搬进了新居,成了旭蓉蓉紧挨着的邻居。两口子都是在卧春大学读的电脑编程学位,男人叫崔利,在联邦政府农业部工作,辛迪在多元文化署工作,两人生有一子崔强,和丫丫年纪相仿,也在静湖中学上学。辛迪两口子移民十几年了,生活一步步锦上添花,也已进入小车换大车、小房换大房的小康生活。
辛迪在窗口看着旭蓉蓉两口子打打闹闹地劳动,心里堵了气。崔利做好饭,在楼梯口叫她下楼吃饭,她也不理。崔利上楼来请,她才嘟嘟囔囔地说:“看人家老公,多能干!又会挣钱,又会干活儿!你呢,挣那两个死钱,还笨手笨脚的,啥都不会干。”
崔利摸不着头脑,一大早忙活了半天,劈头盖脸就挨了一顿骂,“谁家老公?”他问。崔利天性温和少语,对辛迪的骄横早已习以为常,这时穿着围裙,呆呆立在地当中,像件放错了地方的家具。他低声说:“下楼吃饭吧,我做了法式蛋煎面包,趁热吃好吃。我去看看强强起不起床。”
辛迪这才下了楼,仍气不顺,找个这样窝囊的老公,真没劲!桌子上崔利已经盛了一碗大米粥,一小碟北京酱菜,盘子里煎蛋面包摆的方方正正,半只葡萄柚剥好了,放在旁边。她悠闲地吃着,体会着中西合璧的食物在口中美妙的香味儿,心情略好了一些。厨房的落地窗户对着刚搬进来的一户老外家后院,新房还没装围墙,那老外光着膀子在家里晃来晃去的身影清清楚楚,肥肉裹着厚厚的胸口,胸前一层黑毛,肚子有些凸出,大裤衩子在隆起的肚皮下面松松的耷拉着。
辛迪一边目不转睛,一边冲着刚下楼来的崔利说:“你看,那老外多恶心!那么难看的身体,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晃来晃去!”
“人家在自己家,裸体你也管不着。怎么是大庭广众之下?”崔利说着,拿起抹布收拾锅台。
“我能看见,就是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有本事他别让我看见。”辛迪恨恨地说:“你本事越来越大了,我说什么,你反对什么,你怎么回事?”
崔利看了老婆一眼,不再吭气儿。
“你工作又不忙,就不能想办法赚点儿外快?你看旭蓉蓉家刚换了一辆宝马SUV,现在又折腾花池呢,人家贾易生是赚大钱的。这么下去,咱们怎么做邻居?等人家把院子收拾得越来越有样子,咱们多掉价?你工作又不忙,干嘛不想点儿办法弄个第二职业?也给咱家挣点儿外快啊!”辛迪说着,声音越来越高。
崔利叹了口气,说:“你小声儿点儿,刚起床怎么就吃了枪药?强强睡的晚,你就再让他睡一会儿觉吧。”看辛迪住了嘴,才又说:“咱们怎么掉价了?咱们的房子不是和她家一样大小?花池什么的不是说好了过两年弄吗?房贷这么多,总得慢慢来吧?人家买个好车,怎么掉你的价了?比来比去,人还能活吗?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你每天有现成饭吃,别人有吗?”
辛迪无言以对,摔了筷子又撂盘子,不知道气往谁身上撒才好。她上楼换好衣服,出了门。
旭蓉蓉的门前已经开出了一块椭圆形的泥土地,贾易生正往一个单轮手推车里装黑土往花池里运。辛迪走到旭蓉蓉身边,说:“你家动作真快,都开始做花池了?”
旭蓉蓉笑着答:“是,听同事说,木本多年生植物越早种越好,多长一年就是一年的蓬勃兴旺,和养小孩儿一样。所以,今年赶紧先种上一些,希望明年可以开出像样子的花。 ”
“你真有闲情逸致,养花种草这种事,我退休以后才打算做呢,现在哪顾得上这个?这花,好看也是给别人看,有没有它咱都住在咱自己的房子里,不缺粮不少肉。连人还没时间伺候呢,还伺候花?我可不找这罪受。”
旭蓉蓉无言以对,笑容僵在脸上,她耸了耸肩膀,转身帮贾易生把小推车里的土倒进花池。
辛迪又说:“前天和那个‘张聋哑’的丈夫聊天,我们在想咱们这一排联合一起做围墙,价钱会便宜不少,你家也加入吧?”
“谁是‘张龙雅’?”旭蓉蓉问。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不是第一个搬进咱们这条街的吗?唉,真够孤陋寡闻的。就是顶头那家巨宅的女主人啊!她是个聋哑人,她爸不知道是在国内发什么横财的,给她这宝贝女儿买了这座房子,她家连房贷都没有,直接付清的。她丈夫是倒插门儿,好像专门负责照顾她,他跟我说他开着一个加油站,雇着人管。那么有钱也蛮抠门的,还要和咱们搭伙修围墙。”
旭蓉蓉低头干活,没理辛迪。听这女人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泼妇做派。管聋哑人叫“张聋哑”,嘴里像长着一支钢枪,一张嘴就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全世界都成了她的仇人,她的舌头粘上谁,谁就一身不是,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唉,我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你加入不加入?”辛迪似乎没看出旭蓉蓉的反感,自顾自地问。
“好啊,你们搞定了,我们凑份子没问题!”贾易生在一旁接了嘴。
旭蓉蓉斜眼瞪着贾易生,分外吃惊。贾易生只是笑。
“那好,你把你家后院围墙尺寸告诉张聋哑的男人,他负责打探行情。回头我让他把咱们街上的人弄个群,大家联系就方便了。”
贾易生就脱了手套,掏了张名片给辛迪,他说:“谢谢辛迪领导。”
辛迪嗔怪地白了贾易生一眼,笑嘻嘻地说:“我什么时候成了领导了?”
“你又给人家起名‘张聋哑’,又给人家丈夫分派任务,不是领导是什么?我看他家应该给你交税,我们都应该给你上税呢!”贾易生乐呵呵地说着这话,眼睛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辛迪。那辛迪愣了几秒种,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说:“哎呀,老贾,你可真幽默!”说着扭搭扭搭转身要走,又抛了个媚眼给贾易生,贾易生还是笑,说:“不送您了!”
那辛迪就又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手捂着嘴巴,夸张的好像腰也要笑弯了。
旭蓉蓉等她进了家门,才回头看着笑嘻嘻的贾易生,说:“你怎么回事?”
贾易生哈哈地笑起来,说:“把我憋的!你呀,老婆,太老实,脸上藏不住事儿。这人缺心眼儿,我逗逗她,你也跟她一样缺心眼儿吗?”贾易生用铁锹平着新添的土壤,小声说:“大家一起做围墙,会有折扣,挺好的事儿,咱们干嘛不随大流?能省很多心思。辛迪不会说话,人倒热心。这件事儿是为她家利益,也是为大家伙儿的利益,你计较她干什么?就事儿论事儿,咱们合作就是了。邻里之间,能别闹别扭最好别闹别扭,否则一住很多年,低头不见抬头见,多难受?”
旭蓉蓉点着头,可想着辛迪说的话和对自己老公轻浮的眼神和举止,仍然有些气闷,她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呢? 妖里妖气的,你可少理她啊!”
贾易生又笑起来,说:“你太小看老公了,别说她那么缺心眼儿的人,就算十个她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一个老婆,长相、人品、智慧,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别傻了!”说完,他伸出泥手拍了一把旭蓉蓉,拍在旭蓉蓉高高撅起的屁股上,她正弯腰从新土里捡出一颗石块。旭蓉蓉翻身跳了起来,俩人就一个躲一个追,又闹了一通。
旭蓉蓉喜滋滋的,贾易生生意稳定后,全家心情愉快。自从周锡银在家里住了几天,旭蓉蓉尽心尽力地款待客人,夫妻俩的关系就更上了一层楼。日常琐事之外,多了一种童年般的无忌和欢乐,初恋时的依恋和欣赏开始悄悄回到两人中间。
“别闹了。”旭蓉蓉停下脚步又捡起铁锹,喘着气问:“你见过辛迪提到的张、张什么的那家人吗?”旭蓉蓉差点儿顺口说出“聋哑”二字,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太不人道了,怎么可以这样称呼残疾人?“她家房子是我们这条街上最大的吧,背后还对着公园。那房子要比咱家的房子贵三十多万,加上里面升级的东西,上百万的房子啊,想不到竟然是没房贷的。”
“这几年从国内出来的人,背景太复杂。和你面对面的某位,也许其貌不扬,牛仔裤T恤衫,可兴许就是一个中央领导或者叱诧风云的大明星、大财神的家眷,兜里揣着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躲到外国找个像卧春这样安静的地方,图了安全、安逸和安心。”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很有趣?你看,咱们这些健全人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谋生,住个大房子,要背着二、三十年的房贷,可咱们拥有健全人的快乐。那个张什么,有本事住着巨宅,不必为钱发愁,可听不见说不出,活在无声的世界里,多可怜?上天就是不让你十全十美!”旭蓉蓉感慨道。
贾易生笑嘻嘻地看着老婆说:“老婆,要不说你聪明呢,活了一辈子,能悟出这个道理的人也并不多。大多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其实,世界上的事永远是阴差阳错,没有十全。能看到这点,就会活得相对快乐。人生在世,酸甜苦辣、七情六欲一样都少不了,不论你多有钱、多有势,一定不会只有欢乐、没有痛苦,反之亦然,再穷再苦的人,也有欢乐和幸福。所以人万万不可比人,没有可比性!咱就好好过咱的日子,往好处努力,往坏处打算。能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心就平了。”
旭蓉蓉点着头,心里暖暖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对丈夫的钦佩,她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
两人干着活儿,一应一答,时间飞逝而去。到了日上中天,花池已经铺好。宣厚新鲜的黑土堆出一个像样的花床,花床呈葫芦形状,蜿蜒在露台下面。掀掉的草皮塞了满满三个半人高的草木回收垃圾袋。
旭蓉蓉回家看丫丫在电脑上做功课,把剩饭热了热,全家随便吃了,就招呼贾易生一起去郊区植物店买花。
两人的车子刚倒出车道,就和张姓两口子的奥迪车打了个照面。贾易生挥了挥手,按下车窗,两辆车就头挨头地停下来,那边的车窗也退下来,旭蓉蓉看见张姓女子坐在乘客坐上,小鼻子小眼,白白净净的,笑容很干净,就冲她挥了挥手。
贾易生提高声音问:“我家隔壁辛迪说你张罗咱们联合做围墙,我家参加,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请别客气!给,邮箱电话都在这上面。”说着,贾易生掏了张名片递了过去。
“好啊好啊,我叫傅奇,以后做邻居,多多关照!”傅奇说着,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又说:“我太太张阳阳,耳朵不好,也请你们多担待,别以为跟她说话她不理,她是听不到。”傅奇说着扭头看了看太太,目光温和体贴,算是做了介绍。那张阳阳就隔着两个男人,冲旭蓉蓉甜甜地笑。
往郊区开去的路上,旭蓉蓉说:“这对夫妻,看着面善。”贾易生点头称是,说:“钱多钱少本来就不是评论好人坏人的标准,你看傅奇热心又谦逊,看着很有修养,那张阳阳也蛮温和的。”
两人在植物店踯躅了一个多小时。植物店占地面积很大,除了宽大的室内展示厅,还有大面积的户外园林,草本木本花草、果树花树一应俱全。导购是位对各种植物颇有研究的资深园丁,陪伴着一路做着详细介绍,什么花配什么草好看,什么植物适合我们这种北方气候等等,不厌其烦。两口子拖着的大平车上渐渐就摆满了,虽然没买太名贵的植物,算账还是算出两百多块。两人心满意足,运用了几何技巧,才把所有植物塞进车子的后备箱。
天将黑的时候,劳作终于结束。路灯下,旭蓉蓉门前的花池已经像模像样地挤满了植物。有不必开花、叶子就很美丽的玉簪草,白边绿芯儿好似蜡裹了的叶片,直愣愣地种在外圈,穿插种着一年生草本凤仙花,鲜红鲜红的两大片,从四月开春可以一直开到11月霜降。靠墙,一边种了会攀爬的红玫瑰,另一边是会爬墙的淡紫色喇叭花,都用攀爬架固定了,尚未开花,静静地、对称地绿着。中间有夏秋兴旺的八仙大绣球两颗,一颗白色,一颗蓝色,也都没到开花季节,中间插种了一颗矮株的日本枫,叶片火红火红地烧着,被两株绣球的大绿叶簇拥着,皇后一般。沿着花池的坡地边缘,种了满满一圈白色地毯式香雪球花,虽留了发展蔓延的间隙,不甚茂密,一圈自然的白色植物围栏还是自然天成了。多年生木本植物都还矮小无花,可有了香雪球的雪白和凤仙花的艳红,这片花圃立刻生气勃勃起来,即便在路灯下,含蓄的含蓄,妖娆的妖娆,错落有致的美丽刺激得眼睛似乎要流下泪来。旭蓉蓉不顾光线昏暗,取出相机跨拉跨拉地拍了照,说要存档留念,用来和明年发育后的花园做比较。
晚风轻轻撩着,旭蓉蓉站在自家车道边上,用外人的目光注视着黄昏中自家的房子、草坪和花池。干净漂亮,甚至精致到位。一楼起居室窗口里泄出柔和的灯光,因为隔着走廊从厨房射出,那昏暗就难免有些暧昧,好像旭蓉蓉此时的心境。她返身看着这条新街,完工的街道,半裸半就的草坪,一座座独立的房屋和屋子里各种各样的人生,静静地伫立在晚风的混沌之中。
肯特穿着运动短裤和紧身衫朝着公园方向跑去,路过旭蓉蓉,轻轻点了点头。
路灯成串地亮着,街道反射出等距离均匀的明暗,有鸟儿在远处的树上鸣叫,亦听得到汽车经过大街时刷刷的车轮声。丫丫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旭蓉蓉微笑起来。静湖,不错。住进静湖区,生活好像女孩儿的成人礼,一切从此赋予了新的意义,一切似乎都在转变模样。
杜杜:海內外平面紙媒發表作品三百余萬字。為“加華僑報”“渥京週末”“星星生活”等加拿大華文紙媒撰寫“杜杜之窗”“杜杜閒話”等文學專欄十餘載。小說、詩歌、散文屢獲美、中、加文學獎,多次獲得金獎。作品被收入十余部作家文集。已出版散文集《大路朝天》《杜杜在天涯》、詩集《上帝之棋》《一葉書簽》《玻璃牆裡的四季歌》、短篇小說集《青草地》《玫紅色的艾瑪》、微小說集《瑪格麗塔》、中長篇小說集《不吃土豆的日子》、古典詩詞集《草色入簾青》、英文詩集《When a poem speaks 》、長篇小說上下部《中國湖》等十餘部個人著作。《中國湖》榮獲2020年海外華文著述獎文藝創作類小說獎第一名。杜杜著書在Amazon世界各地國際網站上架發行。搜索詞:Dudu Anthology Zhanqing Du。杜杜是中國魯迅文學院35期學員,加拿大華裔作協、加中筆會、海外華文女作協、北美作協等會會員。以文字為舟,遊歷生活之海。
欢迎上网购买我的著书,以下网站有售:Amazon.com, Amazon.ca, Amazon.de, Amazon.it, Amazon.in, Amazon.fr, Amazon.nl, Amazon.es, Amazon.co.uk, Amazon.co.jp, Amazon.com.au, Amazon.se, Amazon.pl. 搜索詞:Dudu Anthology Zhanqing Du。欢迎关注“杜杜天下”公众号、欢迎留言,谢谢!前期内容见下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