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

作者:北客  于 2009-11-2 06:13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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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奇石

 

作者:彼得-赫斯勒

原载:《纽约客》2009112

译者:北客

 

1.

    在110 国道沿线,我们一直看见奇石的广告牌,这些牌子最先出现在河北省,那里土地荒芜,唯一的色彩就是这些立在路边的红色招牌了,牌子上大字写着颇为诱人的“奇石”,在风吹雨打之下撕扯得残破。我们开车往西北而去,一出发就遇到春季的暴风雪。此刻,只是下着雨,我们的眼前就是气象预报,对面开来的车顶上都冻着冰雪,大多数是解放牌大卡从内蒙古向南运货,重叠的箱子笼子上覆盖着冰霜,顶着风在大平原上行驶,装载的货物向右边倾斜,就像在怒海上行驶的船只。

     这是2002年,我开着租来的切洛基吉普,麦克-戈迪和我同行,如果不出差错,我们最后会一直开到西藏高原。我们是几年前在和平队里认识的,在结束了志愿者的工作后,我们各自找到不同的方式继续留在中国:我作为专栏作家,戈迪在西南开了个酒吧。但是每过一阵子,我们会在路上碰面,算是为了过去的好时光吧。开过了六七个奇石的牌子,我们俩都没说话。

   “这是干嘛的?”戈迪终于说。

   “我不知道,我以前没开过这条路。”

   在这些混凝土白瓷砖的小店前立着的店招,变得愈来愈执着。在汉语里,奇石指的是那些形状酷似其它什么东西的石头,在全国各地的景点,它总是挥之不去的旅游纪念品;在黄山,你可以找得到名为仙人下棋或犀牛观月的浑然天成的山岩。收藏家们购入小块石头,有的还雕刻成某种形状,有的可能含有某种矿物质而形似某种超自然的具象,但是为什么在河北省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它还如此兴旺?这确实叫我不解。到底谁要买这些东西呢?过了大约二十个招牌,我终于停下来。

   这个店内部的布置有点奇怪,展示桌环绕着屋子,只留下狭小的入口,店主笑着站在入口边上,我走在戈迪前面,挨着身挤过桌子间的入口,接着就听到一声轰然巨响。

   我转回身,戈迪站住不动,水泥地上到处散落着绿色的碎片。“怎么啦?”我问。

  “他碰倒它了!”店主说,他抓着戈迪的衣角,“你的外衣扫到的。”

   戈迪和我盯着满地的碎片发愣,末了,我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玉,”那人说,“是一艘玉船。”

   我这才看出那些碎片,破碎的桅杆的一角,断裂的一段帆绳,是一艘那种中国生意人在办公室里陈列的取意吉祥的模型船,材料看去像廉价的工厂出来的假玉石, 船是完全碎掉了,五十几个碎片都不止。

   “别担心,”店主爽朗地说,“先看看,可能你们要买其它什么东西。”

我们站在屋子的中央,桌子围成一圈,我们就像圈着的动物。戈迪的手在颤抖,我觉得血液在我的颞角搏动,“你真的碰倒它了吗?”我用英语问。

   “我不知道,” 他说,“我没感觉到什么,但我也不确定,它是在我背后倒下来的。”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中国老板会在货物破碎时,反应得如此沉着。另一个人从边上一个屋子里出来,拿着扫把,他把沉船扫成了整齐的一堆,但却把它留在地上。毫无声息地出现了其他人,最后有三个人站在门口的地方。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有意的布局,我听到过古董店的店主故意摔破花瓶却嫁祸于顾客的事儿,但我们现在离北京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我甚至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县。科迪变得出奇的沉默,每次闯祸时他都这样。我们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于是我们就开始挑选奇石。

   我和戈迪都是1996年参加和平队的;去当一个志愿者,听起来有点时光倒错的感觉。肯尼迪总统于1961年在冷战的高峰时期建立了和平队,那时候它真的是极度的风光,它吸引了许多关心着美国在发展中国家的角色的、有理想的年轻人。到了越战以后,国家的外交政策经历了反思的浪潮,和平队也因而受到影响。911袭击之后,和平队的重要性又变得有所不同,现在再没有人是因为郑重地思考自己在战争中的责任而参加它的了。

   然而在九十年代中期,并没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劳动和平队,所以很难说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会促使一个人去国外呆上两年的。 我们的理由常常千奇百怪,我所认识的志愿者们都还有着某种程度的理想主义,但是通常都很低调,常常不愿意多说这些。戈迪告诉我,当他进和平队面谈时,招募者请他按15分来评估自己“对社区的奉献心”,戈迪给自己打了三分。停了好一阵子,招募者开始提问说,你在戒毒中心工作过,对不?你现在还在教书,不是吗?最后,招募者说,“我来帮你写4分。”戈迪后来告诉我,他参加和平队的一个原因是,那时他在明尼苏达州的女友对他们的关系认真起来了。从其他几个志愿者那里,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东西,你所热衷的最艰难的活儿,倒也是结束关系的最好办法。

   那时我也没有对招募者说我自己的真实动机,我很想有点时间写作,但再不想回学校读书了,而且无法想象去做某种固定的工作。我想学一门外语,教上两年书。我觉得和平队的生活比较没有结构,这一点吸引了我,而且还被称为志愿者精神呢,我父母一定会很高兴。在密苏里州的父母亲是天主教徒,还真切地记得肯尼迪。我后来听说和平队一直吸引着高比例的天主教徒。但真不知什么原因,它在中西部特别流行。在我的和平队小组里的十三个人中,有六个就是从中西部出来的,这该和中部牢固的自由派信念有关吧,但是也有一种逃避的因素。我的同伴中,有的人从来没有出过国,有个密西西比州来的志愿者还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呢。

   我们当中没人以前做过去中国的准备,除了些基本常识,没有人学过汉语,更没有人到过中国;对于中国的历史,我们实际上是完全无知的。我们学到的头几件东西里,有一点就是,共产党对我们的存在是很怀疑的,他们说在文化大革命当中,中国政府还指控和平队和CIA 有关。这些东西虽然已经不再公开地讲了,但是中国政府的某些部门还是对接受美国和平队心有余忌,直到1993年,和平队才出现在中国,而我是第三批。

   我们一定是被密切地监控着,我常常想知道中国的那些安全官员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的毫无破绽会使他们迷惑呢,还是使他们更加怀疑。他们一定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弄清这些个人都有什么共性,而美国政府为什么要送他们来中国。当然也有不按牌理出牌的时候,在我来中国的前一年,有一个老人从美国海岸防卫队退役后参加了和平队,每个人都叫他船长,他可是个拉什-林勃的热心支持者。上训练课时,他穿着里根的T恤,在他所身处的中国大学校园里这太引人注目了。我听说,有一次和平队官员就说,“你或许应该换件T恤穿穿。”船长回答说,“你或许应该再读一遍你的宪法。”(那可是在成都市呀。)有一天,在给一班中国年轻人上课时,船长在黑板上划了一条线,在线的一边写“亚当-斯密”,另一边写“卡尔-马克思”。“好了,全班同学,今天的课很短,”他宣布说,“这,行得通;那,行不通。”最后,和平队以他在成都街头的争吵中打碎出租车的旁视镜为由,驱逐了他,(这个风波正好发生在马丁-路德-金纪念日,在中国的安全档案中,这个细节可能被忽略了。)

   然而过不久,大家可能又把谁派你来和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这档事抛到脑后去了。我们大多数人在边远城市的大学里教书,平时与和平队也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偶尔有些课程要求会从高层一级一级传下来。有一个全球的规划,和平队要求教育志愿者们把环保的主题结合在教学中。我有个同伴很谦虚地开始做,讨论乱扔垃圾好还是不好。这使得整个班级一分为二,许多学生激动地辩称,许多中国人以捡垃圾为业,如果没有垃圾,他们岂不要失业,那他们吃什么?除了有效地结束绿色英语课之外,辩论没能得出清晰地结论。

   这些经验会改变人,却常常不是所预期的。对于死硬理想主义者而言,这不是好工作,他们大多数最后很沮丧、不开心。实用主义者可以生存,这些聪明人每天订些小目标,诸如,每天学一个中文成语,或是每天为班上热切的学生们教一首诗,长期目标多半被抛弃了。灵活性很重要,幽默感也一样,和平队手册从来不有趣,每国人对发展中国家的典型看法也绝对古板:有许多国家需要拯救,有许多国家真的很可怕。这些话放在共产主义者那里也一样,他们的宣传一点也不幽默。中国老百姓倒是轻松得让人惊讶,他们笑我的一切:我的鼻子,我穿衣服的样子,笑我使用他们的语言。 对于那些抱着僵硬自尊的美国人,这是个槽糕透顶的所在。有时我觉得和平队是一个逆向的难民组织,安置着所有那些迷惘失落的中西部人。它可能也是唯一的放弃了关键性国家特征的美国政府机构,自豪,雄心,耐性,控制的直觉,积蓄的欲望,和传播的冲动,所有这些,全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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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2 回复 snortbsd 2009-11-2 06:26
us peace corp, i met quite a few of them in every country i had been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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