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 之三

作者:北客  于 2009-11-5 19:43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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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3.

当我们从乌鲁喀布旅馆签出时,一个孤独的保龄球手还在撞击着球瓶。在110国道的入口处,当地政府树立了一个牌子,上面有可以更换的数字,好像球场上的记分牌:

本月这个路段已发生:

事故65   死亡31

 

昨天的风雪已经过去,但是气温依然只有华氏十几度,从集宁到呼和浩特的高速公路穿过覆盖着冰雪的旷野上的小山丘,我们超越了那些熄火的解放牌,它们的燃料管冻僵了,可能因为油箱里进了水了。开了十五哩,我们到了小山顶,看见数百部车辆形成的长龙一直排向天边,卡车,轿车,和吉普。大家都无法移动,都在按喇叭,喇叭声的交响随风飘得很远,绝对想象不到交通阻塞竟会发生在这样荒凉的地方。

我们停了车,徒步向塞车的交汇点走去,司机们在解释着情况。事情是由几部冻结了油管的卡车引起的,其它车辆开始在这条两车道的公路上超车,有时会遇到对面过来的无礼司机,于是就互不相让,就乱按喇叭,使得后续车辆越来越长,以至于两个方向都无法动弹。有的车子试图从路边绕过,一般没开几十米就动不了了,一些人穿着便鞋踩在雪里,赤手空拳地要把车子从雪里挖出来。看不见警察或交管。有些卡车司机爬到车底,燃起紧急警示火棒,来给油管加热。 这个图景倒也有几分美感: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条无始无终的漫长的车队,橘红色的火焰在蓝色的解放牌卡车下跃动着。

“你应该过去给那些卡车司机拍张照片,”戈迪说。

“该你去拍照,”我说。“我可不到那些人边上去。”

终于,在蒙古平原上这个无名的所在,我们越过了奇怪和愚蠢的阴影似的分隔线,观赏了一阵子火焰,我们从小路奔呼和浩特而去。就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切洛基的启动马达坏了,我们推着车发动了马达,总算到了修车厂。技工在修理马达时,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国宾牌香烟,但是,在110 国道上的那一幕之后,这和七月四号的焰火一样无伤大雅。

 

有人说,和平队里最叫人难受的是回家。 在我们两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发下来如何寻找工作的材料,讲到回到美国,人们会说诸如“没想到和平队还在啊!”这样的话的时候,我们会怎么想。 一些志愿者参加了外交人员考试,他们当中有一个考了一半,就不再把它当一回事儿了,因为在写作部分,他写了电影“空军一号”如何影响了他的世界观;另一个通过了笔试,面谈却没有过关。这些年来,我认识了更多参加过这个考试的志愿者,他们全都对这个程序感到困惑,因为他们在实地所学到的东西完全是毫不相干的。

和平队已开始代表的是一种对外援助,但另外一个目标是,培养美国人对于外部世界的知识,从而有利于国家。这个组织从1958 年的一本“丑陋的美国人”的书中得到启发,那本书把美国的外交事务批评得体无完肤。在某种层面,当我离去时,我对和平队的转化人的力量深信不疑:这段经历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我所知道的每一个人。但是,这些改变总的说来,使得这些人更加不可能为政府工作。志愿者们差不多是以个人主义者开始,很少人会像传统意义上的雄心勃勃。 一旦到了国外,他们学会了与某种程度的紊乱相处,这使得很难对根本的改革产生信心。

我在中国的伙伴中有许多最后都成为教师,部分原因是我们曾经是教育志愿者,但也和我们学会的技巧有关,灵活性,幽默感,以及愿意招架初中生使出的各种花招。有些人成了作家和记者,一些人读研去了,其他人则继续游荡。 戈迪在中国逗留了几年。夏天里,他为和平队工作,帮助训练新志愿者; 其余的时间里,他捡些奇怪的事儿干:为报纸专栏写点故事,当临时翻译和研究人员。他每过一阵就会路过北京,在我的沙发上睡一个星期。 对于宾客,和平队的服务期就是终身的。有时我会有三四个前志愿者呆在我的公寓里,他们全都是中西部的老大,喝着燕京啤酒,笑谈着过去的时光。

戈迪在西南的昆明市,和一个中国合伙人一起,开了个酒吧,他们在旧防空洞里找到了场所,租约上清楚地写明,如果中国进入战争,他们就得放弃店铺。他们有两个台球桌,和一个乐队舞台。开张不久,发生了一次动刀的打斗,一个调酒师被捅了好几刀,肺有部分被切除。酒吧没有什么生意,戈迪和他的合伙人勉强凑够了钱来付医疗帐单。戈迪把那地方取名“谈易”。

我们开车穿越中国北方的第二年,戈迪终于回到美国,他三十岁,几乎是穷光蛋,他回到米尼苏达去,无法想象可以重新在那里生活。过了一个月,他坐灰狗巴士去了南部。有些其他志愿者住在密西西比州的斯达维尔,他们让戈迪在家里暂住,为他在密西西比州大找了个给外国学生教英语的工作,一学年赚两万四千美元。戈迪了解到教师执照的课程,差不多和法学院的课程一样长,他就买了几本法学院入学考试的书自学,按着图表,一步步学下去。到了下一次我看见他时,他住在河滨车道,在哥伦比亚法学院读书了。业余时间里,他为人权观察做些中文研究,最后他成为哥大亚洲法律学刊的主编,我认出他脸上的某种表情是源于中国的:稍微有点震惊,有点沉重的样子,完全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发展,但是这样一路过来很开心。

 

开到后来,我们沿着215国道去西藏高原, 双车道的公路两旁是高原沙漠的沙土和岩石的景观,偶尔有高速公路的安全宣传,有一段路的沿途,政府在路边的十呎高的柱子顶端,放着撞毁的汽车,车子被撞得不成样子:前端被撞得稀巴烂,一个车门也摇摇欲坠, 车子后面用油漆写着“四人死亡。” 它像是一种儿童玩具悬吊车的令人恶心的版本。另一个广告牌像菜单那样展示着速度限制:

40 公里/小时    安全

80公里/小时    危险

100公里/小时   进医院

 

在青海省的边界,公路坡度陡然上升,我们超越了缓慢行驶的解放牌卡车,它们的引擎在稀薄的空气中悲鸣 ,高度表上显示差不多要到一万两千呎了。有一段一百五十哩的路程,我们几乎没有看到人烟,也没有加油站或餐馆或小店,我们经过的第一个小镇像是不久前刚被摧毁了,断壁残垣,如失落的帝国遗迹,黯然站立在高原上。

在青海,戈迪的左眼开始生事儿, 先是流泪,以后疼痛;他坐在乘客座上,用拳头摩擦着脸。我们穿过了另一个一万两千呎的关卡,然后下到青海湖,这是中国最大的水体,是个周长大于两百哩的盐水湖泊,像蓝宝石一样碧蓝。我们在岸边找了一处手指状的陆地露营,这是我在中国到过的最美丽的地方之一,但是,那时的戈迪差不多已经无法看见东西了。

第二天他躺在帐篷里,呻吟着。“痛死我了,”他说,“不停地痛啊!”他取出了角膜接触镜,眼睛还是痛,他问还有几小时可以到省会西宁。 “也许我们能在西宁找个眼科医生,”他说。 我突然想到,这可是六千哩的旅程中,我所听到的最不祥的一句话了。眼睛最终痊愈了,他后来意识到,问题是出于他的角膜接触镜片。在昆明的时候,一位朋友告诉他,当地一家商店正在以半价促销娇生牌镜片,很合算,戈迪就一下买了很多。结果证明,那些镜片是假货。 这后来变成了一条常规:在昆明,不卖促销的角膜镜片。 中国充满了教训,我们每天依然在学习中,不要在新疆徒步远足,不要在河北的鬼地方买奇石,别跟抛锚的卡车下点示警火棒的人们呆在一起。沿着湖边开车,我们又经过一辆悬吊车,然而戈迪的眼睛泪如雨下,无法看见它。他一路啜泣地穿过青海,他在盐湖荒瘠的岸边啜泣,他在成串的悬吊车旁啜泣,他在从世界屋脊下来的长坡上啜泣。

 

(三之三)

奇石

作者:彼得-赫斯勒

原载:《纽约客》2009112

译者: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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