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恋爱记

这一篇是上一篇的续篇，讲一个故事，说另一个道理。

          女儿恋爱了，母亲又急又气。小伙子是个阿飞（上海话“痞子”的意思），没有教养，嘴里不时“赤那赤那”的，家庭也不好。女孩子的家庭属上乘（没打错字，不是“上层”），父亲是个大学教授，母亲是家专业杂志的编辑。父亲看见女儿的男朋友哪个讨厌呦，就像看见自己饭碗里停了个苍蝇。小伙子瘦高个，清俊，留着个韩寒那样的不男不女的南韩式头发，抽烟喝酒（很可能还抽过大麻，但他不承认），打麻将，泡吧，玩保龄球，还有最坏的：泡妞。与女儿恋爱前， 不知泡过多少妞，真不知道有没有染上性病呐！这种人，做父亲的几次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我宁肯让女儿终生不嫁，也不能给这小子糟蹋。

要知道，这个大学教授曾经严厉地批评过，嘲笑过“宁愿让她终身不嫁”的父亲，斥责这种父亲太自私。“太自私了这种父亲！只顾自己的感受，根本不管女儿死活。这是教育的问题”，他说。做编辑的太太记住了丈夫说的这些话。有一次提醒火头上的丈夫以前他对别人所作的批判，希望浇浇他的火气。没想到却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我告诉你，我宁愿让她死了。。。这小子太恶心了！”

          这小子不光“恶心”，工作也是个问题。大学毕业后，找了几份工作都不称心，最后跟人合伙搞了个与网站有关的生意，说不清是个什么东东，好像是摆弄摆弄电脑。收入时有时无，忽高忽低，没有“三金”劳保。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创业”了。虽然女儿说，她男朋友已经收心了，生意也蛮稳定。做父母的才不信这鬼话。他们清楚地知道，如果女儿跟了这位，以后没有太平日子过。

          那么女儿为什么喜欢这么个“恶心”又没有正经工作的“韩寒”呢，甚至喜欢得有点痴狂？答案已经给出了：他是“韩寒”呀。小伙子嘴上不干不净，却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女儿有一次拿出他写的信给母亲看，“妈，你看看他写的字！不用看人啦，我就嫁给这字了！”小伙子高中时是班上语文课代表，校报编辑，还是校游泳队主力。写情诗的高手，一出手，哗，“花”到一片花姑娘（哈，这一点上与本村平凡往事君倒有几分相像）。

          小伙子对自己的过去从不隐瞒，还当作光荣历史吹嘘呢。父亲知道后，扬起眉毛诘问女儿，“你怎么可能看上这样的人？！” 女儿对父亲无法启齿袒露心中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他能搞到这么多姑娘，女儿不光不嫌弃，反而觉得这个人十二分了得，令人着迷啊。

          女孩子原来跟母亲关系不错。母亲一开始不像老头子那样反对。小伙子在她眼里也不是个苍蝇，说是象一条小狗倒更确切一些。小伙子嘴巴蛮甜，姆妈长姆妈短的，马屁拍得好。知道这位杂志编辑从小迷恋文学，便抓住这个弱点，不时送首“非情诗”给她，感谢她的宽容仁慈，同时把她夸得既象天仙，有象圣母娘娘。诗中，小伙子把嘴巴看得紧紧的，从未崩出过那著名的“赤那”。

          后来情况有了变化。她的兄弟，姑娘的舅舅从美国回来探亲，看见外甥女长得如此出挑，而且又说是毕业于复旦外文系，就非要做个媒不可，要把外甥女介绍给朋友的儿子，说这才是绝配。朋友的儿子1米86，英俊阳光，脾气好，普林斯顿威尔逊学院毕业，在华尔街一家大银行做事，还谈得一手好钢琴，据说曾得过一个全美比赛的第一名呐。这个香蕉，就是人有点腼碘（找不到“月”字旁的这个字，请原谅），中文差劲。既然姑娘英文好，那就没什么大问题。舅舅是个横对（沪语“脾气执拗”的意思）的家伙，一定要他的姐姐把女儿的恋爱弄黄了。姐姐从小就让着这个弟弟，何况人家也是为了外甥女好，再说那个华裔青年也确实优秀，错过了这个机会，有可能一辈子后悔。于是便立刻对女儿变脸，宣告：你这个恋爱必须断。

          女儿怎么会愿意？根据舅舅的描述（照片说是很快就到），小姑娘在心里对那个华裔男孩进行了一番想象，可即使她把这男孩想成潘安宋玉， 她还是不能割舍身边这个大活人。我们有感情呀！恩格斯不是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吗？小姑娘无法想象自己就这么把这个她热爱着的男朋友扔了，再去另外发展感情。这成什么了呀？是，那个华裔孩子是个宝（后来她看到了照片，正派，气宇軒昂，气人的是比她的男朋友俊很多），但是人家对我有感情么？我又会不会爱上他呢？小姑娘一脑子怀疑。真是出了鬼了，她就是迷上了一个爸爸那么“恶心”的家伙了！父母的蛮横态度也着实惹恼了她。从小娇生惯养的，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受不了这样的粗暴对待。威胁说， 若父母再这么逼她，她就要搬出去住！父亲一看要出事呀，开动写博士论文的脑子，左思右想，想了一招。

          他去找小伙子谈。他看准这个苍蝇不是好货，希望急他一急，让他的丑恶早点暴露，女儿看清了，定会跟他分手。小伙子一看老头子竟然找上门来了，当下表明了态度：“哎，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换成我有这么个女儿，我也会是这样。但我实话告诉你，是你女儿追我的，这个你要听清了。是啊，她不错，我喜欢她。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跟她结婚--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不会跟任何人结婚，我更不知道从此以后我是不是就不再爱别的女人了。我一点都没有对你女儿隐瞒，我都跟她说了。当然，她不会跟你们说。反正现在你也一样知道了。我不是个好人，赤那。我不知道能帮你什么忙。。。要不这样，你把你太太叫来。”

          回到家，大学教授脸色铁青地跟太太说了这件事。一想起“苍蝇”说话时的腔调，特别是那个“赤那”，心里一阵反胃要吐，头和身子下意识地又往后仰了仰，好像“苍蝇”的吐沫星子就这么要飞将过来似的。他记得“苍蝇”当时看到他这个动作，作为反应，，用舌剔了剔牙，将午饭时残留在牙缝里的一小片菜屑，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出去，发出 “啐”的声音。。。

          听了老头子说的话，教授太太整个一夜没睡着。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也想到了现在。她的父母都是作家。作为“反抗”，她大学没读中文系，或任何其它文科专业。她选读了物理系。可是毕业后，特别是去一家电力公司干了几个月后，她明白了，她身上流着父母的血，“反抗”是没有用的。就这样，她成了一家专业杂志的编辑，一直干到现在。

她的恋爱，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顺利。她看不起不成熟，出身低，教养差，工作不体面的男人。她一定要找一个外表内涵均优，各方面都配得上自己的人。她认为自己的要求不高，这样的人应该有不少。找呀找，一直找到32岁，她终于找到了现在的丈夫。两人很快恋爱结婚。她对自己的婚姻很满意，觉得自己当初坚持原则，等对了。她跟女儿说起自己的经历，女儿却不象是很感动的样子，问，“你读高中，念大学时就没有对谁动过心呀？我知道追你的人不少，你真的就没有遇见过你喜欢的人么，一直到遇见爸爸？”她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女儿的，只记得有那么点儿尴尬。这也就是她潜意识中一开始并不怎么反对女儿恋爱的一个原因。可是，自己的丈夫按目前社会的流行标准，是个完美的优秀男人。两人也一直相处得很好，思想上，生活中， 不合谐的地方很少。难得吵一次架，往往成了有些甜味的回忆。真的，作为知识女性，她对自己的婚姻实在是说不出有一丝抱怨。亲友中，羡慕她的人排成了队。

但是，天下就是没有完满的事。近来她慌乱地发现，自己在很快地变老，染发的间隔一次次地变短。没人时，她有时会禁不住轻轻叹一口气。。。她想：“这个鬼 ‘韩寒’，他要跟我说什么呢？我该怎么回答？”莫名其妙地，她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脸也热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热的呼吸，她从来不知道呼吸可以是热的。

第二天，她向单位请了假。小睡了一会儿，起来梳妆打扮，她比平时用了更多的时间，更用心。最后是选香水，当然是进口法国香水， 可哪一种味儿的呢？她来来回回地选，比较，犹豫，拿不定主意。但总得选定一个呀？她闭上眼睛，抓了一个，闻一闻，鬼味道，今天的香水味道都不太对，可不满意也没有办法了，就这个了。她轻轻地喷了一点。然后看了看手表，按着丈夫给的地址，找“韩寒” 去了。

2009-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