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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上中学的时候,楼里搬来了老夏。我们这个单元楼里大都是老住户,搬来一户新家,就比较引人注意。老夏小个儿,尖鼻子,头发梳得溜光,穿着讲究,无论对大人小孩,都非常和气,一律微笑点头。跟老夏一块搬来的还有老夏的儿子,叫夏强。夏强跟他爸正相反,满脸横肉,面带凶相,上楼下楼见到谁都不理。老夏搬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太太偶尔会露一次面。据说,老夏太太在工业学院还有一处住所,她住在那边的时候多。渐渐地,小道消息传出来,原来老夏和他太太是都是二婚。那时候,离婚再婚都属稀奇而不太光彩的事,难免大家在背后会议论议论。
不过老夏倒是很亲切的一个人,大家跟他熟悉了,都觉得他挺不错的。同出同进一个楼门,磕头碰脑的时候不少,有好几次母亲跟老夏在楼道很聊了一段时间。一个月以后,有一天老夏来敲门,手里拿了一本书,原来是他新出版的大作,送给母亲的。扉页上省掉了母亲的姓,只写了母亲的名字:XX同志指正,下面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老夏的名字。母亲送走老夏后,很不好意思地对父亲说,“我那天就是随便说说,说他的书出版后能不能给我一本看看。哪想老夏还就当真了,真的就送了一本过来。还‘XX同志指正’。”说着忍不住地笑。
又过了一阵,老夏的太太就比较常见了。人不如老夏和气,但也还客气。后来有一天,老夏的左邻右舍忽然听到老夏家里乒乒乓乓地一阵乱响,接着就是叫骂声和女人的哭声。第二天,全楼的人都知道了:原来昨天老夏在家里打老婆!
那楼里住的都是知识分子,这么多年,打老婆的事闻所未闻。大家都说,老住户都是同一个所里的人,大家互相知根知底。这老夏是外所的,过去没人认识的,现在可算是知道他的为人了,打老婆,那是没文化的人才干的,知识分子也能打老婆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群情激愤,一时老夏成了千夫所指的人民公敌。就连母亲,在家也对着老夏的书连连摇头。
老夏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声誉在邻居中一落千丈了。从此上楼下楼,来去匆匆,这样对好多人鄙夷的神色就可以视而不见。碰到像母亲这样过去常搭话,现在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不跟他打招呼的人,也就是微微颔首,不再停下来扯闲篇了。
一个月后,夏家的二次大战开始。第二天传出的消息越发惊人:这回打老夏太太的,不止是老夏了,夏强也入阵参加殴打。全楼上下大哗,老夏打老婆,还能说是两口子的事,这夏强居然动手打后母,天下有这个道理吗?从此邻居们对他们父子二人的看法就不是鄙视两个字可以概括得了的了。
以后的好几个月里,老夏太太不见了。有一天,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站在楼道里,见人就问,老夏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在家?当然没人知道。老夏的右邻谢老师问姑娘找老夏有什么事,要不要留个话?姑娘说,她是老夏太太的女儿,老夏有好几个月不给她们赡养费了,她妈让她来讨。谢老师听了皱眉头,知道不是容易的事。果然,老夏回来,把那姑娘骂走了。
两天后老夏太太回来了,夏家又开始鸡犬不宁。谢老师退休不久,刚刚被街道居委会统战过去,想着这给人家劝和正是居委会的责任,于是就造访了老夏太太。老夏太太说,老夏不给赡养费,她既然是老夏的老婆,她就有权利住在这儿。老夏和夏强要是不想让她住下去,就得乖乖地给她赡养费。要不,她就住下去,“让他们爷俩打,打死我也不走!”虽然中国人素有劝和不劝离的传统,谢老师想反正他们这是二婚,就大着胆子劝老夏太太离了吧,省得老挨打。老夏太太说,“谢老师啊,我已经离了一次了,离婚这事光荣吗?我再离,那还不得让人家戳脊梁骨戳死啊?”她带着哭腔说,“我就认了吧。”谢老师代表居委会还是劝和了一番,功效还是有的,不久,老夏太太又走了。
夏强刚搬来的时候,中学刚刚毕业。楼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为孩子本年或几年后上大学而努力。只有夏强不为所动,不赶考大学的风潮。不久,夏强就被分配到北京第二机床厂当了一名工人。几年后,夏强结婚了。楼里的人都说,等着夏强打他老婆吧。夏家那个单元有两间房,但是个套间,也就是说,从里屋走到厨房厕所,必要经过外屋,住在外屋的人是没有什么隐私的。夏强结婚后,就对他爸下了逐客令:这两间屋子,他们两口子和老爸一起住,的确不方便。他爸既然结婚了,就应该住到工业学院那里去。楼里的人听了,觉得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房子是老子的,儿子却赶起老子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不久老夏就老老实实地消失了。大家有时聊天说,不知他住到老婆那里,还会打老婆吗?
楼里人想看夏强打老婆的笑话没有出现,倒是看到夏强太太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来。夏强太太是妊娠反应特别强烈的那种人,怀孕后满脸雀斑,八个月的时候两条腿肿得像水桶一样粗。夏强对太太的态度让全楼的人大跌眼镜,夏强经常把太太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有时骑着带着她,有时小心翼翼地推着她走。我自己亲眼见到的,在楼门口,夏强太太的鞋扣松了,鞋子掉下来,她腿粗肚大弯不下腰来,夏强连忙蹲下身来,把鞋给太太穿好系好,又扶着她慢慢上楼梯。那时又没有电梯,他们住在四楼,夏强就耐心地陪着她,上两层,歇一歇。看着很难想象夏强这样体贴的男人会打他的后母。
夏强太太生了孩子之后就回娘家去坐月子了,有时楼里的人会看到夏强一个人回来,后来回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倒是这段时间里,老夏频频出现。有一次碰到母亲,兴奋地说,“老X,你们所里评职称评得怎么样了?”原来老夏有评上高级职称的希望。不久,听说老夏真的评上了高级职称,随之而来的福利就是住房调整,夏强的单元很快就搬空了,我们到最后也没能知道,夏强是有了个儿子还是个女儿。不过,好像也没有人特别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