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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凯茜被裁之后,沙罕就很少到这个叫做“星期五”的餐馆里来吃饭了。“星期五”是他和凯茜当年经常一起吃午餐的地方,现在沙罕每次看到它,心中里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怀旧心痛负疚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感情。所以,对付这种感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回避。
那时候他们俩都年轻呢,两个人都是新到公司不久的工程师,分到同一个组里工作,共享一个老板。有一个共同老板的同事彼此之间最经常的话题就是背后议论老板,在公司里碰到好老板的几率总是不多的,所以他们经常在一起骂老板苛刻,笑老板糊涂。一来二去的,他俩就混得很熟了。沙罕是伊朗人,凯茜是中国人,他俩还有另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笑话美国文化。再后来他们就无所不谈了,政治,宗教,波斯文化,中国历史,二次世界大战,反正年轻人喜欢的花里胡哨的话题,他们都谈。时间长了,他们开始争论,拿对方开玩笑。沙罕中学时代到美国来上学,还没毕业就赶上霍梅尼掌权,于是就在美国留下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都快把波斯语忘干净了。凯茜常常说,沙罕你也不要净笑话美国人,你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国人。沙罕说,这我坚决不同意。然后又笑着说,我想,咱们俩将来就是成了老头老太太,还是会继续争论的,是不是?
他们所在科里的政治竞争风起云涌,科长托尼,十年前从像他们一样的年轻工程师,一路狂飙坐直升飞机一样被提升到今天的科长,科内科外对他的突飞猛进的仕途,有不服气的,有嫉妒的,有羡慕的,有惊讶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想法,现在托尼成了科长,科内的人只能在他的手下听喝,科外的人也只好跟他敷衍。沙罕对托尼既嫉妒又不服气,他常常对着凯茜说,托尼那个位置总有一天是我的。他看着凯茜的眼睛,对着她拍胸脯,你看托尼升上去了,就把他那些朋友们都提升了。我沙罕有朝一日到了那个位置,也不会忘了我的朋友们。凯茜听了这话觉得好笑,说沙罕你就吹吧,吹吧。沙罕说,怎么你不信,你看着好了。
凯茜的不相信也是有道理的,当时在每年竞争激烈的年度评检提升时刻,沙罕的名字几乎是没有人提及的。到了后来,凯茜才发现沙罕一直采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方法,在沙罕真正成了科里的人物之前,他基本上是在韬光养晦。沙罕的业务一向不错,年头待得越长,设计本公司产品的经验就越多,沙罕是为数不多的肯踏下心来研究设计的工程师之一。科里提升的竞争激烈再加上经济衰退等种种原因,不少人或是被裁,或是自己辞职,人数大大减少之后,沙罕就开始引人注意了。不久以后,沙罕就成了科里公认的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沙罕每次被提升以前,都会告诉凯茜,你看着,我这次一定会成功。成功之后,他又会摇着头来告诉凯茜,在这个公司里,越往上升越不容易,我跟他们根本就是做交易。
沙罕在几个产品项目的设计过程中跟林达熟悉起来。林达是产品设计项目的总经理,也就是说,她负责协调的不光是科里所在研究开发部的任务,还有市场部,制造部,凡是这个产品从设计到生产到投放市场的时间进度,都由她负责监视完成。她对沙罕的能力极为欣赏,沙罕对她的精明强干也很佩服。林达是个又高又胖大的女人,一旦争论起来,条理清楚,寸步不让,好多男人都怕她。身材不高的沙罕常对凯茜说,幸亏她欣赏我啊,要不她往我前面一站,不用开口我就先趴下了。凯茜则会对着他挤眉弄眼地笑着说,你要是干好了,她给你一个拥抱,你就会掉进她宽大的怀抱中看不到了。沙罕每次一听到这个话,脸上就会做出很恐怖的表情,然后和凯茜一起哈哈大笑。
虽然到了高级工程师的级别就可以领衔当经理,沙罕却等到自己被提升到主任工程师的时候,才对老板正式提出要当经理。这时候,科长托尼已经因为丑闻调到公司别的部门去了,继任的科长盖瑞,对这个要求极为敏感。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要靠着沙罕的业务能力把产品做出来。另一方面,他本能地感到了沙罕的潜在威胁。在深思熟虑了一个月后,他把自己在另一个部门工作的朋友查理调到科里,让他担任沙罕负责产品设计这个组的组长。他对沙罕说,现在产品设计正在紧要阶段,技术问题都需要沙罕把关。沙罕要是一旦当上了经理,成天忙于行政琐事,就没有什么时间做技术上的事了。他对沙罕做了保证,这个产品一出厂,沙罕一定就走马上任当经理。
查理是台湾人,除了盖瑞当后台,在科里没有什么基础,所以来了之后一门心思要做出一些可圈可点的成绩,日后可以夸口。他对沙罕的话基本上不听,万事都要自己做出决定。对凯茜等其他组里的员工,也有意无意地强调自己是老板,他们应该听他的。但由于他在科里没有人脉,对产品的设计流程也不太熟悉,所以经常做出错误的决定。查理又是个特别固执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对沙罕以及凯茜他们对他的话不是阳奉阴违就是不全力支持非常恼怒,沙罕对他的刚愎自用也是有对等的恼怒。这样一来,大家互相扯皮,进度一拖再拖。林达对查理不听她重用沙罕的劝告,也十分生气,何况进度拖拉,弄得她自己对上面也不好交代。于是林达亲自出面,与盖瑞交涉,让查理走人,换沙罕当组长负全面责任。
这时候的公司,裁人已经成了每年都要做的功课。盖瑞等快到公司裁人的时候,才正式跟林达摊牌。盖瑞查理最后和林达达成协议,查理让位,沙罕接任,附加的条件就是凯茜一定要被裁掉。
沙罕听到这个协议后倒抽一口冷气,接着就是不答应。凯茜是他在科里为数不多他认为是真正朋友的人,尽管现在他们已经很少在一起吃饭聊天了,但他自认为是念旧情的人,从来就是有提携朋友的计划的。现在凯茜非但不能提升,反而要做牺牲品,这怎么行?他对林达说,不行,他不能同意。反正只要他不合作,查理就别想把产品做出来,再拖一阵后,查理不走也得走。
林达听了十分着急,产品做不出来,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她和沙罕推心置腹地谈了三次。她说,沙罕你要想明白,科长的位子是你早就希望得到的,查理一走,你负责带着组里完成了产品,你的功劳就是大大的了。这个就成了你的资本,以后要盖瑞让位,还不容易?像现在产品做不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真的追究起来,你自己不合作也是有错的。再说,凯茜的级别比你低,她除了能帮你玩命干活,还能对你有什么其它的益处?她和科长的职位,她和你的前途相比,孰轻孰重?
她接着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凯茜。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这样,盖瑞查理也不会提出裁了她。停了停又说,难道为了你的凯茜,咱们大家都要一起沉船吗?
“你的凯茜”这几个字说得尖厉刺耳,沙罕看着林达的胖脸,似乎变得有点儿扭曲。他知道,他现在除了同意,已经没有什么其它的选择了。
盖瑞和查理一起对着凯茜宣布了她的霉运,这是唯一的一件可以让查理出气的事了。凯茜对同文同种的查理从不言听计从,反而和沙罕关系密切,在查理看来,凯茜比沙罕更加可恶。凯茜被裁的那天,沙罕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后不敢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凯茜。凯茜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自始至终都没有来找他告别,好像他们之间多年的友谊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凯茜离开的时候,有个帮她抱盒子的同事试探地问了一句她是否想留个话跟沙罕等人告别,凯茜冷笑了一声,说不必了吧。
产品投入市场了,林达沙罕赚到了大大的资本,颇有些胜利者的姿态。但是公司在看到产品设计进度一再拖延后,感到在研究开发部的投资太多,不合算,不久就调整了策略,把大多数部里的项目外包。研究开发部的经费锐减,被裁的人大幅增加。在这人心惶惶的动荡中,林达也没有食言,趁着研究开发部进行人事调整的同时,利用她的活动能力,把盖瑞明升暗降,调到另一个部门当头。于是,在凯茜被裁的两年后,沙罕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科长。虽然这个科长和当年托尼的风光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但对沙罕,可以说是达到了目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公司对研究开发部的经费只减不增,后来公司索性把部里的几个科合成了一个,沙罕当了这个部门的总头目。这个职位正是当年托尼梦寐以求的,但由于他自己的狂傲,功败垂成。现在沙罕做到了托尼梦想做的职位,真可以说是志得意满了。尽管他的部门越来越小,但沙罕的地位却变得更重要了,到了后来,也算是在CEO前面提得到名字的人了。渐渐地,沙罕把凯茜这件事差不多忘掉了。只有在开车经过“星期五”餐馆的时候,那种旧伤的隐痛才会再次在心头抽搐。但沙罕发现,他自己越来越能够用第三者的超然来对待这个隐痛了,直到他弟弟来看他的那一天。
沙罕的弟弟从英国来探望哥哥一家,沙罕要给弟弟接风,问他想到什么地方去吃饭。弟弟说,我今天特别想吃美国的汉堡包。沙罕的妻子说,那就去“星期五”吧,沙罕一向喜欢那里,我们也有好长时间没去了。沙罕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到“星期五”后,大家落了座。不久,旁边一个桌子上来了一对年轻男女,那个女孩是个亚洲人,丝绸般光滑黑直的长发垂落在肩膀上,敞开的领口内露出象牙色的皮肤和若隐若现的曲线,像极了当年的凯茜。旧日的思绪像潮水般地涌了上来,沙罕怕自己的手会发抖,就把酒杯放回桌子上,身子侧着坐过来,尽量不去看那个方向。他早就该知道,他实在是不应该到“星期五”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