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昔日的美国同事 – 告别生命（三）

三．麦克

质量管理部的罗伯特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平时喜欢说笑话，我每次跟他谈话，都会贫上两句。这天我们聊起各自到公司的工作史，罗伯特比我来公司的时间早多了。我说起我到公司的时候，罗伯特好像记起什么来，“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你新到公司来工作的？”我一看机会来了，马上抢白道，“我们那里男多女少，一来个女工程师，大家就全都知道。你怎么这么差劲，还等着让别人告诉你？”罗伯特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我看着他满脸窘相，知道赢了这个回合，忍不住得意洋洋，“说吧，是谁告诉你这反应迟钝的人我来公司工作的？”罗伯特这时改口已经来不及，只好嘟嘟囔囔地说，“是我的朋友麦克。”

“麦克谁呀？”我们科里叫麦克的有两三个，平时提起他们都得连名带姓地一块说，否则就不知道说的是谁。我想着大概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了。罗伯特说，“麦克迪克森。”

“麦克谁？”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麦克迪克森？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不认识麦克？”罗伯特也有点儿惊讶，他把麦克的部门头衔都说了一遍，我还是摇头。他说，“嘿，下次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天我在楼道里看到罗伯特跟一个人谈话，我向罗伯特点了一下头就准备走过去，不料，罗伯特忽然把我叫住。我刚停下脚步，跟他说话的那个人马上跟他道别，不等罗伯特反应过来，就转身走了。罗伯特大出意外，然后大声笑起来。

我看着他莫名其妙，“你找我干吗？有什么好笑的？“

罗伯特越发乐不可支，“我本来是要给你介绍麦克迪克森的，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就是他。“

“啊啊，”我兴趣缺缺地应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那谢谢你。”看着罗伯特还是一个劲儿地笑，我冲他翻了翻白眼，走掉了，留着他自己站在那里对着麦克的背影傻笑。

不久我就发现为什么罗伯特要发笑了，麦克每次一见到我就目不斜视，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别人不搭理我本来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麦克这个样子就很欲盖弥彰了，他明明是我自从进了公司就注意到我了的，现在对我又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不是很滑稽吗？我开始对他起反感，觉得他有点儿鬼鬼祟祟，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类的男人。后来在某个工作场合，有人给我们正式做了介绍。这下更糟糕了，以后麦克再见到我，居然满脸通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是我一般Hi一声就走过去了。不过我见他那个样子实在烦，又不是中学的小男生，你说你装什么嫩啊？

这件事，自始至终觉得极有娱乐性的就是罗伯特。后来我从罗伯特那里知道，麦克的太太是个泰国人，还是罗伯特的大媒。据罗伯特说，他认为像麦克这样见了女人就手足失措的人最好是与亚洲女人交朋友，因为亚洲女人一般比较安静，脾气好，不给男人压力。于是就把自己一个泰国朋友的妹妹介绍给了麦克，两人情投意合，结婚了。我这下恍然大悟，难怪麦克会注意到我，一般娶了亚洲人为妻的老美，对亚洲女人都会格外注意一下。我撇着嘴对罗伯特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心理学大师呢。但你对亚洲女人的看法是不是陈腐了点儿啊？”罗伯特看着我话里有话地陪笑说，“那是，那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嘛。”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原谅麦克，他本不知道他的好朋友罗伯特嘴巴格外大，把他早就注意到我的这个秘密已经泄露给我了。虽然我想是这么想，但每次见到他还是忍不住地鄙夷，我满脸的看不起大概他也有所觉察吧，反正后来我俩见了对方都想方设法地绕着走。

后来有一天，我早上上班进楼时，前面两个人碰到一起，一个说，“麦克的事儿知道了吗？”另一个沉重地点头，“知道了，看来咱们都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呢。”不久一个电子信发给大家，昨天晚上，麦克迪克森忽然觉得胸口发痛，太太叫急救车来，送到医院抢救了好几个小时，没救过来，去世了。死亡的原因是心肌梗塞，享年四十八岁。

不管我对麦克过去是什么看法什么感觉，死亡都把这些看法和感觉冲淡了，甚至一笔勾销了。我接到这个电子信后到罗伯特的办公室去了好几次，他忙着帮助办理麦克的后事，一连几天都没有在公司里露面。丧礼之后我才见到他，谈起麦克，我俩相对唏嘘了一阵，麦克留下两个从泰国领养的儿子，十一岁和九岁，太太开了一家泰国餐馆，生活应该还是可以维持的。最后罗伯特看着我说，“能够引起一位异性的注意，不管怎么说都是件满足虚荣心的事，你应该为自己而自豪。”我慢慢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应该为自己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