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我的黑人表亲（下）之一——美国江湖行 8

         那天下午我虽然碍于情面默认了张帝蓬这个黑人表亲，但我心底对他还是障碍重重无法真正认同。因此，当天傍晚他们全家人热情邀我去张帝蓬父亲工作的餐厅共进晚餐时，我以在外地读大学的儿子当晚刚好回家为借口拒绝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上午，M街毒贩的火拼在大佬们的调解下已经结束。我刚刚接待完两个在跳蚤市场摆摊的批发客人，无意间透过橱窗往外张望，突然见到那天被我扭伤手的愣头青和那个英文比我还烂的古巴人，陪着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身高在一米九以上、模样很像阿拉伯《神灯》故事里所描绘的巨人样的古巴黑人，从马路对面横穿过来。我的心往下一沉，暗中吸了口气对自己说：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三人在我店门外停下，愣头青和另外一个人指着我的店铺向巨人作介绍，最后巨人让他俩在店门外等候就单独向我店里走来。我年轻时打架从不带武器，就算偶尔用也是从对方手中夺来的，不过因为现在年龄已大加上很久没有真正打架，所以和古巴人发生冲突后我在店里备了三件在法律上不能称为武器的武器：从对方手中缴获的棒球棒，修理电器用的电工刀，修理首饰用的戒子量棍（一根由细到粗上面刻有尺度可以把戒子放大缩小的铁棍）。

        当那位古巴巨人朝店里走来时我本能地打量了他一下，我知道光凭四肢我是绝对制不住他的，如果用棒球棒不管结果如何我店里一定损失惨重（人真悲哀：连命都可能没了却居然还在计算几个臭钱！），如果用电工刀非但不能解决对方反倒可能激起对方的杀性，因此最后我选择用量棍：因为再高大壮实的人关节和某些部位都和常人一样脆弱！我从工具柜中取出铁棍把它放到我身后右边的电话机旁。

        没想到来者是个行家，他一看到我的动作就很夸张地把身子往后一仰，然后伸出双手作投降状并大笑着用很标准的英语对我说：Mr.Zee，镇定，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快快收起那铁棍，我知道你有中国功夫，别让我感到害怕！------他见我对他的幽默搞笑没有半点反应仍是全神戒备地望着他，只好恢复常态用认真的口吻和我交谈。

        原来巨人名叫盖尔伏（Calvo），他当然也是个毒贩，以前是个天天在M街上转圈子找客人的个体户，去年才像张帝蓬一样成了小批发商，被我扭伤胳膊的愣头青和其他两人都是他手下的马仔。盖尔伏告诉我，他和张帝蓬虽属两派私下却是好友，他俩其实都没参与这次M街火拼，上次发生冲突完全是他手下愚蠢（Stupid）所造成的误会，因此当时我出手救人他非但不怪我还很感激我。因为撇开朋友交情不说，如果那几个蠢货真的把张帝蓬打死，那他就算不被张帝蓬的朋友报复死也会被警察抓去坐牢。否则他们早就来找我了！这次他来找我是因为张帝蓬说我是他的表亲同时更是个好人，所以希望他也能和我交个朋友。盖尔伏把门外的两个手下叫进来，让他们给我赔礼道谦，并当面保证下次我有事一定会全力帮我。

       后来盖尔伏只要到M街就会来店里看我，并经常介绍亲朋好友来我店里帮衬。

        虽然我对每天压得我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头重负如此轻易解除感到高兴，对表面嘻哈内心细致的张帝蓬为我所作的努力心存感激，此外他每次见到我都会充满热情和敬意地叫我大哥，并常常当着我的面向他朋友讲述我救他的经过，不过由于我始终认为：在M街这种地方开店，对于进店的客人我一定要和为贵和气生财，但私下却必须和他们保持距离决不轻易交结，特别是像张帝蓬这种黑人毒贩，稍有不慎，黑白两道都很能来找我麻烦！所以在刚开始的一年多里，我对他始终保持不温不火礼尚往来的距离。

        然而在这同时他的家人却成了我店里的常客，包括他的父母妹妹以及太太，都曾帮我店里带来了许多客人和生意，其中表现最突出的是他大妹和妈妈。他大妹帮我保持渔人码头那家著名连锁店的批发业务有数年之久，他妈妈则介绍了上百名公车驾驶员来我店里购买皮衣，我自己设计的上面有十三个口袋的全皮摄影背心，在旧金山旅游区开游缆车（Cable car）的驾驶员几乎是人均一件。而张家人每次带客人来店，都会很自然地向客人介绍我是他们的表亲。

        在我和张家人相识半年后，张帝蓬的父母就委婉地向我表示，说他们对张帝蓬的贩毒生意感到担心，曾多次劝他收手但他就是不听，他们认为张帝蓬很敬重我这个大哥，所以希望我能帮他们一起劝他改行。可我知道在美国，包括张帝蓬的父母，他们对贩毒根本没有伦理道德上的罪恶感，他们担心儿子只是因为法律禁止贩毒一旦被抓会坐牢，并且干这一行不出事的确赚钱又多又快，所以光凭几句空话是根本劝不醒的；加上当时我对张帝蓬也没有真正认同，因此我从没向他开口。

        我第一次认同张帝蓬这个表亲并劝他不再贩毒是在我俩他结识一年半后，我首次受邀上他家参加他七岁儿子吉米的生日聚会。这次邀请如果是张帝蓬开口我想我还是会找理由拒绝的，可他出奇招让他儿子自己邀请我，想到这孩子已亲热地叫了我一年多大伯（Great uncle），最后我只能答应。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由于张帝蓬家离旧金山有四十分钟车程而我又不开车，因此是他大妹专门开车来店里接我的。我们到达时张家的客人基本都已到齐，近百位客人我居然认识一半以上，因为他们不是常在M街走动就是曾应张帝蓬之请来帮衬过我店。张家的房子是一幢占地一万多平方英尺，有四个睡房两个厅外加一个装饰得像儿童乐园大院子的乡村别墅。当天的主食是烧烤，张帝蓬怕我吃不惯特地用黄油（Butter）拌泰国香米给我做了一小锅米饭，味道好极了。由于觉得自己和他们总有点不搭调，因此我几乎都是和张帝蓬父亲一起坐在屋内喝啤酒。

        大概当我喝第三瓶啤酒时，我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在演唱黑人最喜欢的嘻哈歌（R&B）。开始我以为是放录音，后来觉得应该是真人在唱，我拿着啤酒瓶来到院子里。我看到张帝蓬和那个原本常在我店里的黑人毒贩大哥罗门，以及另外一个名叫马克长相却活像篮球小皇帝詹姆斯的黑人青年，正站在院子中间一棵大树下，全神贯注地表演无伴奏嘻哈三重唱。那声音、那节奏、那说唱的功力、那只有具备一定天赋才能表现出来的韵味，让我顿时感到说不出地激动和感伤：眼前这三人如果机遇巧合，说不定也能成名成家，至少不应该是毒贩的命！

        我从小就喜爱音乐，而且只要是音乐无论古今中外我都喜爱。对嘻哈音乐我从亚瑟小子、痞子阿姆、史努比狗狗喜爱到五十美分，而当时我最迷恋的是巴哈男子（Baha Men）唱得:谁让狗逃了出来？（Who lets the dogs out?），每天在M街店里起码要放上几十遍，因此我请张帝蓬他们表演这首歌。张帝蓬立刻打开音响放出伴奏曲，同时招呼在场的男女老少都来跳舞助兴，然后就和他的兄弟们有声有色地表演了起来。

       “Who lets the dogs out------”——顿时院子里响起一片“狗吠”声！------

       看着边唱边跳的张帝蓬和他的家人，我突然在心中作了个决定：就算是说废话，我也要试着劝说一下张帝蓬这个黑人表亲放弃贩毒改做正当生意！------